如果说罗昭仪提前两天打个招呼, 或是过?后两天再说此事,周承翊都不会这么恼火,偏偏这个时间就是不偏不倚, 撞在了枪口上?。

提前两天, 那是毅王事情摆不平了,提前和他这个侄儿皇帝通气, 周承翊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只要不是大问题, 会去酌情处理?;往后两天, 事情已经在朝堂上?发酵起来?了,毅王再托人递话,就算周承翊生气,但也在情理?之中, 说得过?去。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间节点??

上?午周承翊还?因为陶云亭弹劾毅王府的奏折而气闷多思, 到了下午来?到罗昭仪处, 她就开始提这个事情?!

他的紫禁城哪里是什么宫门重重、重兵把守的机密要地?, 根本?就是一处四面透风之所,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是不是都在这些人的把握监视之下?

更往深处想一想, 他这个皇帝的安危是否也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

他的身?边,还?真是危机四伏啊!

周承翊从小就是太子,自?从做太子起, 他所接受的行为教养便是喜怒不能?形于色,但是今日他是实在气怒不已,直接拍案而起,那些丝绸帕子上?的葡萄皮,全都被?震了出去,散落一地?,但是罗昭仪已经被?吓蒙了,顾不得地?上?的不干净,连忙跪了下来?请罪。

葡萄皮被?进?一步碾碎在双膝之下,紫色的汁液瞬间弄脏了浅色的罗裙。

周承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以罗昭仪的智慧,这事也不过?是被?当枪使了而已,只是到底是气不顺,也没叫起,直接甩袖就走。

周承翊不管是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是在日常的生活中,都是一个情绪稳定之人,这样异常的气怒,实在是让罗昭仪心惊胆战,一直到御撵已经走出去老远了,罗昭仪都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直到她的心腹宫女上?前来?扶她了,她才一个踉跄,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是一屁股跪坐在了地?上?。

罗昭仪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往外传递消息,她虽然不是特别聪明的一个女人,但是对于揣摩周承翊的心思方面却异常敏感,她不知道为何今日皇帝就能?气成这个样子,但是她知道,如今她最好?什么都不要做,紧闭宫门、静思己过?,否则很有可能?她会再一次掉落到泥淖里。

她已经从泥淖里爬出来?了,决不能?再回去!

她的一切都是周承翊赐予的,今日实在是恃宠而娇了,居然失去了往日的谨慎,触怒了皇帝。

可不管罗昭仪此刻如何懊恼,事情已经发生,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周承翊坐上?御撵就走,前后不过?只有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沈江霖匆忙将起居注往怀里一收,继续跟着御撵疾走,来?的时候速度还?慢一点?,回的时候许是下面的宫人感受到了皇帝的怒气,一路上?鸦雀无声,但是速度更快了一些,幸亏沈江霖身?高腿长,步伐迈的快一点?还?能?跟上?,后面几个短腿宫人,恨不能?气喘吁吁地?小跑起来?。

周承翊大步进?入“养心殿”后,直接抽出御案上?的那封陶云亭的奏本?,再次紧皱着眉头?看了一遍后,突然狠狠地?掼在案己上?,勒令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后,突然目光一凝,停滞在了沈江霖身?上?。

“起居郎,将你的起居注拿过?来?让朕看看。”

周承翊突然冷声道。

沈江霖无有不从,立即将起居注呈给了皇帝。

按照规定来?讲,起居注是不能?呈给皇帝看的,毕竟这是为了后世史学家对一个皇帝的日常进?行研究以及评判的重要依据,如果要给皇帝看了后,命令修改美化,就失去了初衷,起居注起到的应该是一个比较公允的评判作用。

但是这也不过?是说说而已,谁想青史留名留下来?的是骂名,就算是最昏庸无道的君主,也不允许起居注上?满篇都是自?己做的荒唐事。

可以说,起居注对于想成为明君的君主来?说,起到的就是一个督促复盘的作用;对于昏君来?说,那就是个摆设,是谄媚之臣用来?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作秀。

周承翊自?然是以明君要求自?身?,他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自?律刻苦之人,所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还?看过?沈江霖写的起居注,后来?从来?没有要求沈江霖在半途中将起居注呈上?来?,更没有让沈江霖改过?一个字。

由此可见,周承翊是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有着绝对的自?信,自?信自?己符合一个明主的要求的。

刚刚在罗昭仪那边发的一通火,虽然火是发过?了,但是回头?想想,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一种无能?表现?

恼羞成怒之下,人总是容易失去仪态,沈江霖有过?目不忘之能?,若是细细写来?,实在是让人看了会有些不堪。

周承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翻开一看,只见今日的记录寥寥,大都一笔概括,不过?也确实中正?,毕竟上午处理的那些事情,和他平日里的一般无二。

等到周承翊的视线落在了“咸福宫”处,只见沈江霖记录道:

帝赴“咸福宫”,罗昭仪待之,罗昭仪因土地?之争缘故为毅王求情,帝怒,遂回。

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

春秋笔法,在沈江霖处,用的极妙。

没有细细说出前因后果,但是又讲了整件事的缘由,便是周承翊想叫沈江霖去改,都不知道从何而改。

周承翊缓和了面色,将起居注还?给了沈江霖,脸上?微微带着点?笑意道:“起居郎的一笔字,越发好?了。”

沈江霖躬身?接过?起居注,谦逊道:“陛下谬赞了。”

此刻殿内只剩下了周承翊与沈江霖二人,周承翊刚刚遣散众宫人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自?己身?边极大的不安全感,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与沈江霖说话。

“沈爱卿,你也看过?那封奏折了,你如何看?”

周承翊的话有些跳跃,但是沈江霖自?然知道周承翊在问些什么,稍稍思考了一番,才道:“此事可大可小,端看陛下要如何施为了。”

之所以刚刚周承翊有些担心沈江霖在起居注上?乱写,就是因为沈江霖如今不仅仅肩负起居注的记录,还?帮他进?行了奏折的分类,以沈江霖之能?,周承翊相信沈江霖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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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知道自?己刚刚在罗昭仪处究竟因何而怒,就怕沈江霖写在了起居注上?。

幸好?沈江霖十?分懂得分寸,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多余的字都不会往上?写。

这样的沈江霖,如何不让周承翊欣赏和信任?

听到沈江霖如此回答,周承翊暗自?点?了点?头?,然后坐回了御案后头?,命令沈江霖有什么想法,一五一十?说来?。

这是周承翊第一次问政于沈江霖。

虽然之前周承翊对沈江霖一向不错,哪怕用个早膳、午膳,吃到好?吃的菜都要给沈江霖赏赐一道,偶尔也会点?沈江霖日讲,让他草拟诏书,给他一些赏赐,但是正?儿八经的问政,还?是第一次。

这说明,沈江霖在周承翊心中的地?位,越发不同了一些。

但是有时候是机遇同样也是危机,一旦沈江霖回答的不好?,那么在周承翊本?就是心绪不佳的状态下,或许就此消失在御前也是有可能?的。

沈江霖心中早有腹稿,但他还?是装作沉思了一下,才慎重道:“一如臣刚刚所言,此事不是大事,但虽不是大事,却有碍观瞻,终归让朝臣看在眼里,不太妥当。再有一个,亲王封地?本?就很广,毅王府从封为亲王开始到如今已经传承两代,近六十?多年时间,着实经营时间不短了,,既然毅王府敢如此施为,那么其他亲王府是否也有同样之举?这么多年来?,亲王以地?养地?、以地?买地?,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微臣观户部呈上?的奏折,每每都有缺银之意,不知道这与亲王封地?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还?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