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沈锐,当他和沈江霖的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沈锐只觉得那种油然而生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沈江霖说?话,一向是慢条斯理的,哪怕今日面色不好,但是和他说?话依旧有礼有节,但是沈锐终于感受到了,在这种礼节背后的,是一种俯视他和魏氏的疏离和淡淡的威胁。

这个?儿子是在警告他。

警告他不要在外面乱说?话乱做事,拖了荣安侯府的后腿,连累整个?宗族!

可是偏偏,沈锐反驳不得。

因为沈江霖的口气同样是大,他话里的意思是,他将要带着沈家一族往上?狂奔,他和沈江云,即将再?次托起整个?沈家,恢复沈氏一族鼎盛时期的辉煌!

这是沈锐一直以来做梦都想做的、但是同时更明白自己如何做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今,

椿?日?

却要被?自己的儿子做到了。

处于风口浪尖的权臣,没有一个?是允许自己的话受人质疑的。

这是沈锐上?了这么?多年朝会,得到的经验教训。

头一次,沈锐感受到了沈江霖的野心,他要做的,就是那说?一不二的权臣!

沈锐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涩然开口:“我老了,以后只在家含饴弄孙便是,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你和你大哥去做。”

如果说?当初沈江云夺权的时候,沈锐更多的是气愤不甘,可是当今日的沈江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醒他和魏氏的时候,沈锐却生不起任何的驳斥之意。

他已然清醒地明白过来,今日若不是有沈江霖在,或许他根本不可能还?安然坐在这里。

自此之后,沈锐就不大到外头厮混了,说?话做事收敛了许多,魏氏更是只在家中看好孙子孙女,见沈锐闲的发慌,就想着还?是给他找点事情做,便催着沈锐做一本开蒙的图画书出来,教两个?孩子学字,沈锐一开始还?不乐意,后面被?孙子孙女缠着没办法?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做了。

沈锐虽然没什么?大才,但是任何风雅之事他都喜欢,作画也能作几笔,一手字也能拿得出去,给两个?小儿开蒙,倒是绰绰有余。

*

沈江霖自从那日在大朝会上?给周承翊扳回一局后,既让周承翊真正见识到了何谓过目不忘之能,又?狠狠替他出了一口被?那些老臣打压的恶气。

只是沈江霖刚刚升任了官职,在此关键时期,更不能大张旗鼓地赏赐,周承翊便将目光放在了沈江霖的哥哥沈江云身上?,把他提拔为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从五品员外郎,算是对沈江霖上?次出色表现的奖赏。

沈江云原本在六科都给事中任职,后面调任到了工部做六品主?事,现在又?升了一级,短短几年,一升再?升,且一直没有脱离中枢实权部门,算的上?是官运亨通。

沈江云虽然没有沈江霖那般亮眼的手段和政绩,但是沈江云做事踏实勤勉,上?官交代的事情全部都能妥善处理好,为人又?谦和好说?话,上?下同僚之间都相处的不错,对于他这次的升职,有不少人真心来贺。

沈江云到了户部之后,他所在的浙江清吏司,主?要工作便是管理人口和各项赋税,其中最繁忙的工作便是征收审核田税。

只是沈江云在新官上?任后,学习往年宗卷,复核去年的税入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第120章 第 120 章 谁来发声

沈江云做事是十分仔细的, 别的官员交接入新部门学习,自然是上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按部就班去做, 不犯错误就是最好的了。

但是沈江云在拿到这一大堆历年的账本册子之后,经过?不断地翻看?比对, 很快就发现一个事实浙江清吏司每年所收的田税越来越少了。

浙江清吏司下辖十一个府,根据最基本的常识,这个土地它不会增多也不会减少, 最多就是农业用地方面会将一些?荒地开垦出?来, 算入农业用地的范畴,也就是说, 从这个角度来看?,农业用地也只会变多, 不会变少。

因为土地是农民的根本, 是乡绅氏族立足的根基,没有人会嫌弃地少的,只有打破了脑袋想多争一亩地的。

如今大周朝建国?已经一百五十余年了,天下承平日久, 人口在结束战乱之后就开始休养生息, 到现在各地人口出?现了极大的增长?, 浙江地处肥沃之地, 水量充沛, 经过?这么多年的调养,早就将能开垦出?来的地都开垦了。

浙江清吏司的田税变少, 沈江云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浙江也属于?文?风鼎盛之地,考中举人进士的人在整个大周朝各个地区算是多的, 一旦他们走上了仕途,就可以有一定的免田地税赋的额度。

以考中举人为例,便可以免去四百亩的田地税,考中进士的话就可以免两千亩,若是能升到四品官,就可以再免税两千亩地,而做到了二?品及以上的话,还可以免税一万亩田地税!

这个免税额度,不仅仅是属于?这个人名下的土地,也包括他的家人、宗族的土地都可以免,但是不能免不相干人的。

比如说一个举人可以免四百亩,但是他和他宗族土地加起来只用掉了两百亩的免税额度,有些?人就会动歪脑筋,将自己?二?百亩的田地记在这个举人的名下,通过?这样的操作,免除掉自己?的田地税,再将免除税赋而得到的利益与这个举人五五分账。

说白?了,就是用朝廷的钱来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这样的方式由来已久,到了后面,虽然也有捅到上面去过?,但是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的闹得太过?,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

所以在沈江云计算田税的时?候,他是已经将每一个新晋的举人进士都算了进去,并?且每一个人都算了满额的免除,尽管如此,去年和前年的田税相比,依旧短缺了许多。

沈江云到底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了,发现了这个情况后,他没有直接禀告上官,而是继续核查近五年的账册,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光是每一年的账册都已经堆的有半人高?,沈江云没有沈江霖过?目不忘之能,他只能算是记忆力尚好,但是是普通人的那种水准,这项工作对他而言,无疑是十分吃力的。

但是沈江云很有耐心。

旁人问?起来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初来乍到,多看?多学总归不会错,很多人看?到沈江云案头堆了那么多陈年旧账,也只是撇撇嘴,认为沈江云挺会在上峰面前装相的。

没有人会相信,沈江云会真的一条一条记录看?过?去算过?去。

都是前人做的账本,和沈江云一个新来的有什么关系?

查到了错处,上任者早就调任离开了,若是卸任被贬的,继续去找茬,难免不被人说是在落井下石;若是对方升迁走的,那更不敢去得罪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再说了,真的仔细去看?那一本本账册,看?的人头晕眼花的,又能有什么好处?本身户部就有一些?小吏去做帐房的活,他们户部的官员只需要核验盖章而已,谁还有这个闲工夫自己?去逐条核对计算?

可是沈江云埋头去看?,勤勉做事,在户部衙门看?了整整四个月的账本,从冬坐到夏,耐住性子一页一页仔仔细细看?过?去后,沈江云总算厘清了一些?关窍之处。

沈江云的上官是户部郎中裘承德,平日里裘承德对沈江云青睐有加,时?常提点,可是等?到沈江云终于?有了结论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和裘承德商议,而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回了家。

沈江霖今日不当值,在家中休息,谢静姝自从发现了那处藏书之地后,简直就像是小老鼠进了米仓,每天乐不思蜀,看?书看?的不亦乐乎。

她什么都不挑,只要是书她就爱看?,甚至到了足不出?户的地步,若不是她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时?来请教沈江霖,沈江霖都认为她比自己?这个起居郎还要忙碌许多,轻易见不到她。

沈江霖看?她能够如此自得其乐,也不说她,每日里她只要到公公婆婆处请个安,和大嫂说几句家常,就可以回到“清风苑”继续读书。

她是日也看?夜也看?,有一次沈江霖天还黑着就起床需要入宫伴驾,刚刚走出?自己?的房门,却看?到谢静姝东厢房的房间内还点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