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雍将之打开,是一套上好的茶碗,邢窑若雪,薄而莹润,工艺精湛,有无数茶碗的萧华雍,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茶碗。”

“昭宁不擅茶道,此物赠与殿下,才不算埋没。”这是当年一个邢窑手艺人遇难,为沈岳山所救,后每年都会赠一套邢窑器具,多数沈岳山给了沈羲和。

“呦呦客气,呦呦赠我香煤,我赠呦呦北珠,原就是礼尚往来,呦呦又赠我茶碗,我便不知该赠郡主何物。”萧华雍没有提之前的恩情,只说北珠是香煤的回礼。

这下倒是显得沈羲和过于多礼,沈羲和也不在意:“香煤不值当,往日殿下助昭宁良多,昭宁理应感念殿下,往年在西北,家中无其他女眷长辈,由昭宁掌中馈。与家中交好,但凡王府多了些什么稀罕之物,昭宁都会相赠些许。”

明明白白告诉萧华雍,她的举动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往来,只是不把他当做陌生人,却也并不是真的事事想着他。

萧华雍何等聪明,如何能够不明白,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循序渐进,持之以恒的心理准备。

“呦呦便不要与我悉数往日种种,否则你我怕是掰扯不到头。”萧华雍笑着,“呦呦特意来一趟,便只是为了回礼?”

“是有一事,要给殿下提个醒。”沈羲和凝神道,“薛公可能身子不大好,他将薛七娘托付给了家兄。”

托付二字,委婉提醒了薛衡可能命不久矣。

萧华雍面上笑意尽敛:“可知是因何故?”

薛衡前两日才见着,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心病,思念亡妻,哀思过重。”沈羲和喟叹。

萧华雍相信若非是确凿之信,沈羲和定不会告知他,问是何缘由。原是打算请令狐拯前来为薛衡看一看,薛衡是能臣,他若辞世也是社稷一大损失,朝廷还会因他辞世而乱起来。

若是心病,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这是自个儿不想活。

“呦呦可有想过让陶御史入三省?”萧华雍问。

沈羲和抬眉,她是压根没有想过要为外祖父谋前程,她清灵的双瞳黑曜石般幽亮,又似蒙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不真切,直直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笑意温和,目光澄明清湛:“我并无试探之心,陶御史为人正直,三省有他,必是一番新天地。”

沈羲和摇头:“树大招风,且我与你成婚,陛下绝无可能让我外祖父身兼要职。”

“陛下不愿,也未必不可。”萧华雍云淡风轻道,“凡事皆可筹谋,三省之下是六部,吏部薛佪看似最有利,可陛下早不喜薛家与崔家同气连枝,事事压了王政一头,让王政束手束脚。

户部尚书这才刚任职,不会挪动,剩下兵部、刑部、工部、礼部。”

萧华雍从一旁的棋笥里抓出一把棋子,往棋盘上放下四颗:“礼部可不计,工部尚书已年迈,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只要将这二人动一动,必然要越过六部擢拔。”

如此一来,陶专宪就是最佳人选。

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不是要逼祐宁帝,而是只给祐宁帝一个选择。

“位高而责重,外祖父也年迈,我需得问一问他老人家如何作想。”沈羲和不为陶专宪拿主意,陶专宪愿意,她倒是可以与萧华雍合力试一试。若是陶专宪不愿意,那就打住。

“陶御史定会应允。”萧华雍笃定道。

陶专宪是有能力和才干之人,也不弱于薛衡,只不过他为人正直,陶家又不是大世家,若无人相助,到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基本已经到头,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无法挤入六部。

他不钻营,不意味着他没有志向。

更何况外孙女即将成为太子妃,他更喜欢自己能权利大一些,多护着沈羲和一些。

沈羲和明白萧华雍所指,见着萧华雍将棋子收敛起来,而不远处还有一枚黑子,她为了岔开话题,便道:“殿下,您漏了一枚棋子。”

萧华雍与天圆齐刷刷看过去,天圆心里一咯噔,这可是殿下的宝贝疙瘩,这要是也扔回棋笥,都长一个样,如何再寻出来?

萧华雍唇角的笑容僵住。

第264章 因爱故生忧

沈羲和由始至终没有想过那一枚棋子有什么独特,是当日在杏林园,与华富海博弈所留。

棋子只有三种材质,一是民间较为普及的木质,二是乡绅书馆里的黑白鹅卵石,三是高门显贵用的玉质,当日在杏林园,园子并非白头翁所有,而是一位豪富供养白头翁所设。

棋子棋盘这些都是用的最好之物,也是玉质的棋子,沈羲和虽通棋艺,却不好此道,自然不会去加以深究,棋子大小也差不多,便没有多想。

原只是不愿与萧华雍纠缠于她外祖家之事,才随意寻了个话茬。

“为何还有遗留?”萧华雍冷着脸吩咐。

天圆心思一动,抱歉躬身:“定是下面人不仔细,属下这就收拾走。”

萧华雍扫了他一眼:“嗯。”

天圆立刻轻轻捡起这枚棋子,轻飘飘的一粒玉子,躺在他的手心,似有千斤重,他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将太子殿下的宝贝给摔了,这要是磕伤了,去远东以东刨珍珠的就又多一员。

等到天圆退下,萧华雍才眸色如初,温和对沈羲和道:“内侍省送来的棋具略有些瑕疵,呦呦来前,我正在为此事问责,下人遗漏,未曾收走。”

有那么一瞬间,萧华雍是想要坦白,将所有种种尽数道于沈羲和。然而,一瞬间的恐惧、担忧和踟蹰,让他第一反应还是做出了隐瞒之举。

自狩猎场回来之后,萧华雍就未曾隐瞒欺骗过沈羲和,亦未曾再行迷惑之举,引她猜疑旁人,只想要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揭露。

他不知她知晓全部之后,会是何种反应,他从不行无丝毫把握之事,亦知隐瞒越久,越发不妥。更知沈羲和早已隐隐对他有所猜疑,只不过尚未笃定。

然而,他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凡夫俗子,为爱而生忧,为爱而生怖。

心中有懊恼亦有庆幸和隐忧,懊恼是没有抓住方才的机会坦白,又继续欺瞒她;庆幸是她不知,自己不用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隐忧则是知晓这是个迟早要揭露之事,现下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人都有危险的逃避心理,他亦不过是个寻常人,只不过这世间让他逃避之事,大抵唯有与她相关。

他可以承受得起失去一切,唯独承受不起与她回到最初的生分。

沈羲和不疑有他,另说一事:“于造供认代王一事,殿下如何看?”

“呦呦如何作想?”萧华雍不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