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金喻恩接触,是因为她的轮椅坏了纪安做的手脚,然后她顺理成章地送金喻恩回家。

那时,她问金喻恩,为什么不让人跟在身边。金喻恩回答说,她不想麻烦别人,她想自己照顾自己。

一个坚强向上的人。

金喻恩独自招待了她,也陪着她逛了整座房屋。纪安没有发现异常,或许是因为已经从心底认为,那样善良的人,不会做出那些事。

离开时,金喻恩送她出来。经过院子那片绿竹,偶然望见了竹叶上挂着一条淡绿色的丝带。

金喻恩很讶异,说:“那是我的,昨天在楼上被吹走了。我的轮椅太笨重,我来不及抓,它飞走了没想到挂在了这。”

纪安伸手帮她摘回来。

金喻恩说:“谢谢你,但是能麻烦你帮我挂回去吗?我想要自己取回来。”

纪安照做。

金喻恩就转着轮椅到竹子下,她微微起身,绷直了手去够那条丝带。

够到了,她紧紧抓在手中,说谢谢,也说对不起。

纪安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

在那队机器人的带领下,纪安与祁洄进了电梯,去往最上层位于陆地,在新北市红阳村第79号屋。

埋藏在海底的这座通道,通向的是祁暄曾经的家。

电梯的门藏在书柜后伪装的墙壁里。

纪安出来,金喻恩早已在外边等候着。

还是当初那个典雅的书房,装潢仍旧是当初来做客时所见到的模样。物如此,人并非。

金喻恩坐在窗边。窗外种着的那一杆一杆翠绿的竹,竹叶随风飘摇的影子,携着暖暖的日光,扫到她的脸上,照得她一会暗,一会亮。

“两位,请坐。”金喻恩指着自己对面的红木沙发,又看着纪安问,“纪小姐,您希望我如何称呼您,是叫您的化名,还是本名?”

纪安站定,目光沉沉地,盯着金喻恩脸上扫来扫去的竹叶的影子,一会,才慢步过去,落座。

祁洄紧跟着纪安,挨着她坐,眼睛则时时注视着她,琢磨着她逐渐冰冻起来的表情。

他感受到她变化的情绪,感受到她对那个坐轮椅的女人渐渐升起的厌恨之心。

于是,他也跟着厌恨起了金喻恩。

窗户开了半边,风从外面呼呼地吹进来,搅动铃铛,奏起叮叮当当的、清脆的、活泼的声音。

明明有新鲜的风进来,书房内的空气却是沉重的,压抑的。

纪安凝视着金喻恩:“底下那些,你做的?”

金喻恩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摸着盖在腿上的毛毯,来回抚平褶皱:“……以前,我连这样坐着都是奢望。”

她看向窗外,竹子后是条小巷,有几个孩子蹲在墙角一起玩蚂蚁:“别人一出生,就能拥有健康的身体,而我,只能像一个尸体一样躺着很多医生都说,我会躺到死亡包括你的母亲。”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明明是我的身体,却无法由我操控,”金喻恩顿了顿,看向身后的机器人,“就和它们一样。”

“我只能等别人来帮我操控。想喝热水,我就望着那面绿色的旗子家人与我制定的信号,但制定的信号太多了,偶尔会记混,热水会端成冷水;还有太多不能清楚表达的:毛巾太粗糙,脸被擦疼了,等我费劲传递出信号,事情已经结束”

“不可靠。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真正理解我的需求。我好想好想自己操控这具身体。”

说着,她停下,望着自己的手,沉静的脸渐渐浮出颤抖的喜悦:“到现在,我仍然记得手指第一次动弹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复活的快乐……”

纪安冷冷打断她:“我对你的过去,没有兴趣。”

金喻恩收了话题,平缓了下情绪,说:“抱歉,您可能无法理解我的心情。”

“但请您相信,我对你们的感激是真的,我由衷地感谢你们的牺牲。”

“我该感恩戴德?”纪安问。

金喻恩摇了摇头:“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我也时常感到愧疚,时常在想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好在,我的团队已经找到了方法。”

金喻恩拍拍手。房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她捏着衣角,局促地站在金喻恩旁边。

“纪小姐请允许我选择这个称呼,因为这个称呼代表的你我是和谐的,我希望我们将来也仍然和谐。”

金喻恩示意了眼,小女孩往前一步,跪坐在纪安脚边。

纪安垂眸,观察那个女孩。她大约是十二三岁的模样,面色蜡黄,两只眼睛不安地扫着地板,藏着惶恐,还有……坚定。

金喻恩解释:“这位小女孩叫青,我在孤儿院里领回来的,她自愿成为您的滤毒器。”

“滤毒器?”

“是。为了能够弥补你们,我的团队经过无数次的实验,终于找到这个方法那些毒素在血液内会流转。只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您体内的毒素就能过渡到她的身上,您就不用再忍受痛苦了。”

静静听着她们对话的祁洄,到这里眼睫一跳,看向纪安,捏着她的衣袖问:“什么痛苦?”

纪安忽略了他,看着金喻恩:“她会怎么样?”

“您曾经怎么样,她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