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声音,在静谧的船舱内缓缓回旋,传遍四处,也传到了祁洄的耳中。
墙壁的阻隔使那种声音越发模糊,它模糊掉了那声音里的痛,模糊掉了那声音里的清白,只留下起伏的喘息,只留下哀哀的呻.吟,只留下他再熟悉不过的……暧昧。
祁洄木着脸,直着耳朵静听。那声音拥有穿透一切的魔力,带着极强的攻击力,刺入他的耳膜,引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的世界瞬间乱哄哄,吵嚷嚷的。被胡乱喧闹了一阵后,他就像突然失了聪似的,整个世界又陷入死一样的沉寂。他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更加汹涌地冲击着狭窄的血管,不顾一切地往外奔流,像压抑多时的火山亟待爆发。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门口。他们不在门外。他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能通过那还在持续着的哀叫猜测着。
滚烫的血液流出体外,就被酒浆冷却。他泡在冷冰冰的血酒混合液里,整个人被冷浸透。
祁洄冷下眼睛,开始四处寻找。酒缸外,在他左边不远的位置,垒着一箱箱用完的空酒瓶。他挪坐过去,使劲绷直身探去,不顾锁链的拉扯将他的伤口撕得更长更深。
他努力伸直手,血淋淋的手掌扣住了箱沿,他一拉,整撂箱子就倾倒,乒铃乓啷摔了一地。
纪安听到声音,转头望向祁洄所在的方向。但也只是望一眼,她没有走开,还紧紧抱着沈念安,时刻关注他双腿裂变的情况。
那轰隆一下的倾倒声过后,静了一会,又开始有了别的声响。是酒瓶被狠狠砸到墙上,爆裂开的噼里啪啦声。
祁洄满是鲜血的湿滑的手,抓紧了一个个酒瓶,去砸墙壁,去砸那个人连连不断的喘息,去砸那个……过分的她。
原本静谧的船,瞬间喧闹不已。一边是沈念安因疼痛而起的哭喊,一边是祁洄冷脸砸墙的摔瓶声。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却都是一样地围着她,绕着她,一样要引起她的注意。
然而只有哭声更惹她的怜悯。
纪安环紧怀里的人,也顺便捂住了他的耳朵,刚刚那一下的响声吓到了他。时间一点点过去,沈念安的尾巴慢慢裂变完成,有了双腿的雏形。
他自己忍着疼低头在看,当两只腿完全分开,慢慢形成,他就腾出一只手,去扯自己上衣的衣摆,扯得紧绷紧绷的,想遮住要紧的地方。
纪安看了,拿过旁边的外套给他盖上。他垂着头,耳尖微红,抱紧了纪安的手臂。当手指向上抓握时,他忽然一颤,他的指头被她袖子下什么尖锐的东西给刺到了。
沈念安一顿,又慌忙去撸她的袖子,纪安抬了下手,跟他说:“没什么的。”
她敷衍似的回答无法阻挡他,沈念安抓紧她的手,将袖子一直撸到她的上臂,她的皮肤上,冒出了一点点坚硬的黑鳍,像春天刚露出地表的竹笋。
她又有了新的畸变表征。
沈念安鼻子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他抱住了纪安,哀求说:“停止好不好,我真的很满足了,我求你,暄暄,停止好不好?”
纪安也回抱他,拿帕子擦掉他的眼泪,然后摸着他脸颊上还在开合的鱼鳃,喃喃说:“别担心,我想让你更好。”
他的哀求持续不了多久,当最后一下的剧痛袭来,沈念安就昏昏沉沉倒下了。纪安揽紧了他,托起他重又回归的双腿,抱着送进了房间。
出来时,另一边的砸墙声还在持续。纪安过去,她一出现在门口,祁洄的酒瓶就立马朝她招呼过来。
纪安侧过身,酒瓶便从面前飞了过去。
祁洄只扔了她一次。他停手了,纪安就走近几步,打量着里面的情况。他扔得很用力,碎片飞得满地都是,还有一些,落进他的酒缸,还有一些,不慎划过他的面颊。他那张漂亮的脸,突兀地留着两道细细的伤痕,有点血珠渗出。
“你又在闹什么?”
本来有好多话想骂,可当她一出现,那些炮仗似的话,就都被酸涩的水浸透,全都哑火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狠狠瞪着她,然后将身体更深地沉入酒浆中。
纪安也不再问,将周围所有他可能够到的东西,都全部挪远了,挪走了。然后清走地面的玻璃,再放掉满缸的血与酒,去捞缸底的碎片。将可能存在的隐患都清除完毕后,她就走了。
他只匆匆看了她两三眼,她就又走了。
回去找那个不要脸的丑八怪。
……
每天,他呆在这方狭窄的酒缸中,只能借前面那道敞开的门,冷眼望一望她和那个丑八怪的日常。
那个丑八怪有两条腿了。他也开始练习走路,还经常假装摔倒,引她去扶他,去抱他。
他很想扔酒瓶过去砸他。
但是酒瓶都被她搬走了。
她总是,站在那个丑八怪那边,维护他。
而她偶尔来看他,却都只是为了取他的丹血。她说,他是制作金鳞的材料。她伤害他,就是为了去救那个丑八怪。
她什么都是为了那个丑八怪。
没有那个丑八怪,就好了。
***
沈念安练习走路的期间,纪安也继续取血来长鳞。当她拿给他吃的时候,他就流着眼泪百般拒绝。纪安就会用各种方法,比如混在他的食物中,或者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兑成针剂给他注入。
他根本无法阻止。她有的是方法让他吃。所以他以拒食来阻止她的行径是行不通的。
沈念安就想到了另一个方法从源头上阻止。他知道用人体来生长金鳞需要一种黑色的粘液。而以她如此频繁的长鳞频率来看,她一定拥有这种粘液,而且就藏在这艘船的某个地方。只要找到这种粘液,然后毁掉,她就不能再伤害自己来救他了。
打定主意,沈念安就开始观察纪安每天的行迹。她除了在他这边,料理一些生活琐事;另外的时间,就是去那个全是酒的地方,去看里面那个被捆着的人。每次她去的时候,都会关门,她也说过让他不要靠近之类的话。
连着观察了几天,那个酒室就越发可疑。沈念安计算过时间,当她在里面连着呆上近一个钟,出来后没多久,她就会给他送来金鳞。那种粘液可能就在那个酒室里。
于是,当纪安再次进了那个酒室,过了一会,沈念安就去敲门,说自己的腿突然很痛。然后她就很快过来开门了。
沈念安也是在这个时候,从一晃而过的门缝中,看到了酒缸里那个人的鱼尾,正在流淌出那种恶心的黑色粘液。
那种粘液,原来是他的。
怪不得暄暄会关着他。他原来是起这个作用。
他不应该呆在这里,不应该呆在暄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