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1 / 1)

原来倾诉也是这样一件痛苦不堪的事,因为对面站着的是罪恶的根源,是始作俑者。

雨点渐渐变小,宋星阑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像是能重新活动了,他缓缓俯身进了后座,伸手去拉宋谨的手臂。

“别碰我!”宋谨甩开手,后背紧贴着车窗,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整个人碎得彻底,他活到现在,根本已经不需要任何导火索来刺激,他就像一个满是裂缝的玻璃杯,哪怕只是轻轻一放,都有可能让他四分五裂彻底崩盘。他痛楚地颤动着唇,仿佛用尽了力气,才勉强再吐出一句话来,“宋星阑……你就……就放过我吧,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没……没办法了……”

“对不起。”宋星阑在昏暗中看着他,声音传到宋谨的耳朵里时,好像很遥远,可字字清晰,他说,“哥,对不起。”

宋谨仰头半阖着眼睛,泪仍然流不止。

他从没想过宋星阑会说对不起,他一直觉得宋星阑应该给自己道歉,也一直觉得宋星阑不可能会道歉,可当这一句对不起真的响在耳边,宋谨才发觉,这三个字比废纸还不值钱。

他背负着噩梦苦撑了这么些年,如果因为一句对不起就能平复、就能揭过,那他才是真的贱。

“别跟我道歉……我不想听……”宋谨死死地缩在角落里,呼吸都哆嗦,他抽泣着说, “你就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这样就行了……好吗……”

宋星阑不回答,伸手将宋谨揽过去抱在怀里。

宋谨疯了似的挣扎推搡,喉咙里发出极度痛苦压抑的声音,好像是哭,又好像是被捂住嘴巴时隐忍的呜咽。他觉得自己真的离死不远了,情绪已经冲破到顶点,再下去就只能是死亡,像气球爆炸,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会砰的一声,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宋星阑只是把他越抱越紧,像是有心灵感应般的怕他真的消散在面前。他的脸贴着宋谨的侧颈,脸上的雨水冰凉,沾在宋谨的皮肤上,但呼吸又是热的,不断地传入颈间。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哥,我错了,对不起。”

宋谨像一条濒死的鱼,张着嘴想要寻找水源,他的下巴搭在宋星阑的肩上,胸腔狠狠地抽动了几下,才战栗着喘出一口气,伴随而来的是低哑的哭声,每个字都是咬碎了吐出来的:

“我不想听啊……”

下了整整半日的寒雨停歇,只偶尔有几滴雨水从树梢枝头坠下,吧嗒落在车窗上。宋谨抽噎着张嘴喘息,这一场压抑多年的爆发耗尽了他仅剩的力气,身体、心理、情绪、神经,每一处都奄奄一息地叹着疲惫,意识和血肉被抽空,像具空洞的躯壳,累得只剩呼吸的本能。

宋谨觉得自己好像在飘,马上就能飘到一个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的地方,可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在下沉,一直往下,没有尽头,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慢慢闭上眼,虚脱地松开了紧攥着宋星阑外套的手,紧绷的身体瘫软下去,只剩轻微的抽搐。

宋星阑一直抱着他,直到宋谨脱力地懈了劲,陷入枯竭的昏睡,他才慢慢抬起头,在路灯照进来的残光里凝视着宋谨湿润的眉眼,然后轻轻抵上他的额头。

被雨水淋过,宋星阑的额头是凉的,宋谨因为情绪起伏,皮肤有滚烫的温度,宋星阑与他相贴着,好像是在汲取一点暖意,他的哥哥已经破碎不堪,可怎么还是这样让人眷念,半点也不想松开。

宋星阑的手指在宋谨柔软的头发里摩挲了一下,用微不可闻的气音说:“哥,我们回家。”

他松开手,轻缓地将宋谨放倒在后座,宋谨带着鼻音梦呓了一声,自动蜷缩成一团,宋星阑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拿指背把宋谨脸上的泪蹭干,然后下了车,回到驾驶座。

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院门外,宋星阑去了后座,从宋谨的外套口袋里拿了钥匙,把他从车上抱下来。宋谨睡得很熟,也许是真的太累了,也许是他放弃了,一直到宋星阑抱着他进了房间,宋谨都没有睁开眼。

宋星阑帮他脱了鞋,在伸手去拉外套拉链时,宋谨忽然抬手抓住自己的衣领,微微皱着眉,睫毛因为沾了泪,粘黏在一起,漆黑而长的一簇簇,鼻尖泛红,看起来很抗拒。

“我不动你。”宋星阑轻轻掰开他的双手,说,“把外套脱了。”

宋谨仿佛也实在没什么力气,手耷拉下去,头往另一侧歪了歪,再次陷入熟睡。

宋星阑替他脱掉外套,盖上被子,然后去洗手间拿了热毛巾,给宋谨擦脸。

宋谨偶尔颤动一下睫毛,皱皱眉,透白的皮肤被热毛巾染上一些红,到最后他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不愿意再被碰脸了。

宋星阑把毛巾挂回去,然后回到房间,帮宋谨捻了捻被子,葡萄柚一直站在他身边,不声不响的,只是抬头看着他。

房间里很安静,可即使这么安静,宋谨的呼吸声也几乎难以听闻,总让人怀疑他的存在与否,他仿佛比风比烟还要缥缈了。

宋星阑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将葡萄柚抱起来,葡萄柚喵了一声,有点紧张地瞪大眼,看着宋星阑的脸。

“他睡了。”宋星阑看着床上的宋谨,低声说,“我们出去,别吵他。”

他抱着葡萄柚往外走,关了灯,又关上门。

第40章

宋谨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淅淅沥沥的,他觉得身上闷,摸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毛衣和裤子。

眼睛有点难受,像是肿了,宋谨抬手揉了揉,然后坐起身。

还是累,灯枯油竭般的疲倦,脑袋发空,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但尽管这样,昨晚的记忆还是一点点浮现,关于那些惊恐、崩溃、发泄,还有被宋星阑紧抱时挣扎不得的纠缠感,几乎逼得宋谨此刻想倒头再睡下去,就别醒了。

他伸手拿过沙发上的外套穿上,慢吞吞地下了床。

走到门边,听见外面有模糊的说话声,宋星阑没走。

宋谨打开门,宋星阑正站在大门边,应该是在打电话。

“招股书上的发行价区间再缩小,你们跟分析师今晚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等我回去之后开会敲定。”

“下周就是定价谈判,承销协议签下来之后就要准备交割,上飞机前我要看到律师发过来的所有交割文件。”

“目前定的后续发行间隔时间很短,你们确定一下证监会那边需不需要审核后续发行的注册文件。”

“这个还用我再多说么,让他自己准备好辞职报告,我不想弄得太难看。”

“就这样,其他的等我回来再说。”

宋谨慢慢走到门边,看见宋星阑正站在走廊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垂在身侧,白色的烟和院子里落下的雨仿佛交缠在一起,朦胧又凄冷。

“喵……”坐 在宋星阑脚边的葡萄柚看到宋谨,叫了一声,走过来蹭他的裤腿。

宋星阑跟着声音转过头来,他脸上的疲态有点重,在看见宋谨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机塞进外套口袋,又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犹豫了片刻,开口:“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