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倚鹤见他衣物虽旧,料子却不错,想是哪家的小少爷,偷偷摸摸不知在干什么,便好奇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他正在往地里埋一块……石头?
一时间失笑出声。
小孩被莫名传来的声音惊到,立刻站起,结果踩了自己宽宽大大并不合身的衣角。
眼见头重脚轻,顷刻间要栽落下去,一只手凭空化出,一把将他拎住。
他竟不觉后怕,手中紧紧攥着那要埋的“石子”,迷茫抬起头,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白衣羽氅,雪色剑穗飘摇,层层叠叠的鹤纹袖摆似水雾般,黄昏笼罩着他的身形,翩然若神。
少年一抬头,撞进了一双色若琉璃的眼中,对方天生风-流的面孔瞬间就被这双暖目柔化。
兰句城昏黄枯燥的傍晚之间,他仿佛是独有的一抹潋滟。
少年傻看着,不知为何竟呆了,半晌才愣愣道:“仙,仙子?”
“仙人”懒洋洋地收回雪袖,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一张嘴却破坏气氛:“这什么破烂玩意?石头?”
少年:“……”
他将那“石子儿”仔细擦净了要放进衣兜,瓮声瓮气地解释,但语句颠倒不整,磕磕巴巴,仿佛从未有人正经地教过他该如何说话:“种子,是种子……嬷嬷送饭说……发芽那天,就回家。”
萧倚鹤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颗“种子”,怎么看怎么是颗石头,即便是抬举它,也只是颗漂亮点的鹅卵石。又看了眼紧闭的院门,那把铜锁几乎上了锈,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了,矮墙下裂碎出一只猫窟狗洞,向内的这侧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两只空碗。
这便是他说的送饭?
他没忍心戳穿,心想这种借口他见得多了,人间多得是这样不守诺的骗子,用一颗石头就骗他能开花。倘若他家中有心,断不会让一个稚龄孩童独居在这种荒院里。
只怕是这少年的家人不想要他了。
他一把抱起少年,飞身直上屋檐,在兰句城中潇洒地逛了一大圈。孩子第一次走出那个院子,看什么都很新奇,着急地张牙舞爪,贫乏的词语形容不了自己的心情。
萧倚鹤被逗笑了,问道:“小东西,你叫什么?”
少年仰着脑袋,甚是苦恼的模样,只一味地重复:“薛,薛……”
“嗯……薛小公子。”萧倚鹤应了一声,将手里酒坛递给他,又猛回过神来想起孩子还小,不能饮酒,而后翻遍了袖子,也没找到什么能送他的小玩意。
他两手空空,却气派道:“别种这石头了,将来我送你一盆世上独一无二的好花!”
孩子还要张嘴,与此同时,远处胡楼上开舞的鼓点响起。
他顿时来了兴致,便顾不上这素昧平生的少年,将他送回院子,便踏檐而走看舞去了。
看罢歌舞,恰巧宁无致飞信催促,他又旋身御剑,赶往清静宗。
那年,他轻轻松松拿下了万法会第一,拽着一脸铁青的南荣麒,嚣张地去往追月山庄,要去摘那把挂在功德墙上的“追星赶月”。
那檐下的孤苦少年早被他抛在脑后。
·
转瞬就是一年,他又途径兰句城,却不是来看舞的了,而是坐在一扇屋檐上等人。
嘴里叼着一支刚买的糖人儿,翘首眺望远处风景。
桃枝影在窗上,风铃叮铃地摇。
“你真的是仙人吗?”有人唤他。
萧倚鹤低头望去,是个着锦衣的孩子,生得雪白-粉-嫩,却异常瘦小,脸上也脏兮兮,梳着歪歪扭扭的发辫,他的衣裳有些不合身,宽宽大大的还磨了毛边,但是眼睛又清又亮。
他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恍然大悟,想起去年好像也在这里见过他。一年过去了,亏得他没怎么长高,不然以萧倚鹤的记性,是决计想不起来的。
不过话倒是说得顺溜了许多。
这也算有缘,他扶剑跳下窗来,看了看手中已经快吮化了的“糖蝴蝶”,翅膀都被他啃去大半了,只好讪讪笑了笑,转头从袖中摸出一包饴糖,笑眯眯地往少年面前送去。
小孩却只是看了看,就用冰凉的小手推开了,摇摇头道:“我不要。”
萧倚鹤有些惊异,又觉有趣,耐心地问道:“不要这个?那要什么?这糖人可不能给你了,我已吃了一半了。”
他抿着嘴,低头不肯说话。
“萧倚鹤!……奇怪,死哪去了?”远处有人在高声叫他。
萧倚鹤高兴地应了一声,直道“活着活着,马上就来”,便匆匆将这包饴糖塞到他手中:“明年生辰,我再来看你。到时候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萧倚鹤彼时只觉得少年之心好难揣测,却全然忘记了去年与他的“送花之约”。不仅如此,还又额外允诺他“明年生辰再来”。
此时他还尚未察觉,自己亲手种下了何种因果。
少年捧着糖,见白衣人头也不回地渐渐走远,追了几步,满怀期待:“真的来吗?”
萧倚鹤摆摆手:“一定来。”
他与等在街角的南荣麒汇合。
南荣麒扭头看了一眼那追出来的小小的、抱着一只油纸包的孩子,嫌弃地道:“哪里来的孩子,你又到处乱送人东西!你不会又答应人家什么了罢?!”
萧倚鹤与他推攘大笑:“小孩子的糖你也要抢么!”他左右看一看,“无致呢?”
“已经先出发了,就等你了,快点罢!”
他们二人打闹着,纵身跃上屋顶,扶风而去。
然而第二年,果不其然,他又因痴迷西荒大漠的银月而失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