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1 / 1)

她转身,圆门里侧的秦长华已站起身,双手垂着,亮晶晶的眼睛乖乖地瞧着她。

秦妙姝快步走去,瞧瞧观察太女殿下的宫娥将她瞧了两眼的玫瑰酥酪搁好瓷勺放到了太女殿下手边。

“相中哪个了?”秦妙姝笑盈盈道,“我来尝膳。”

小长华没回眸,局促地指了指那碗玫瑰酥酪,秦妙姝看到的却是被更换了位置的牛乳香糕。

“牛乳香糕吗?”秦妙姝推着她坐下,取来一块尝了一小口。

秦长华挪动指尖,指了指那碗酥酪。

“你这双眼睛真尖呀,这可是我最爱吃的。”秦妙姝换了瓷碗搅起来花瓣,“阖宫上下只有我爱用,阿娘怕我贪多贪凉,一日只叫人备这一碗”

“殿下,奴婢已吩咐人去制新的了……”大宫女提醒道。

“不必了。”秦妙姝啜了一小口,换了另一柄瓷勺送到秦长华手边,“本宫今日不用。”

在她的手边,秦长华垂下脑袋,学着她的模样啜了一口,闻言迅速抬眸:“我们平分,姐姐一半我一半!”

*

秦玅观翻过凉州守备军数月来记录的塘报,这些塘报本该早早送到她的行营,如今却在战事结束后成了她窥见守城之惨烈的窗口。

那些已经修饰,刻意压抑惨烈的词句在秦玅观读来,可以轻易还原出切实场景。

夜深了,她掩唇轻咳,身躯佝偻下来。

肩头忽然多出一件绯色的棉袍,秦玅观拢紧它,直身时目光与唐笙担忧的双眸汇聚。

“无碍。”秦玅观折上塘报,张开掌心烤火,“你不是刚歇下么,怎么这会醒了。”

“我都睡一个时辰了,我睡前你不是说马上就歇么,又骗我。”唐笙搬来圈椅坐在她身侧,双臂交叠着放在方头案上,下巴枕在上边,神色很是委屈。

“快阅完了。”秦玅观说,“不想积压到明日。”

“我听十八说,您明日要检阅三军,任命新的主将。”唐笙说话时下巴带着脑袋轻晃,“我直面过丹帐强攻,照理说,孙镇岳是有些才能的,您为何要斩他呢?”

“没想通?”秦玅观语调微扬。

唐笙摇头,披在肩头的发乱了,秦玅观抚过,别在她耳畔。

“因为心中全然装着一己私欲。”提起此人,秦玅观的神色便不自觉地冷淡下来,“平凉大营遇袭,他带兵回援那回便是。”

秦玅观收到的消息虽然要迟滞一旬且奏报中多少会带着偏向,但她却是知晓战事进展全情的。换做未有带兵征战经验的皇帝或许瞧不出这里边的门道,秦玅观却能关联起来多封奏报还原出最近全情的讯息。

她向唐笙分析了泷川城郊为何会被丹帐五部屠杀,城中军士为什么迟迟不来救援,非逼的已处危局的凉州参赞带兵驰援。讲起了为何凉州城为何要苦守那样久,最后撤出了也没能得到蕃西百姓的赞颂。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孙镇岳视蕃西守备军为己有。

因为牵涉自己的利益,所以不愿主动出击,只是消极抵抗,碰上自己的大本营遇袭才会拼死援助。因为牵涉自己的利益,所以一定要摆动战局,设起全套,逼迫凉州守备军担起几次战败之责。

从表相上瞧,孙镇岳确实打了几场漂亮的反击战,防御战也调度得当,但细究起来,他可以在秦玅观御驾亲征前收复更多失地,但又担心自己一手培养出的将领,借朝廷的钱粮养出的忠心耿耿的军士死光了,动摇他在蕃西的根基。

若是为国征战的将领藏有私心,那么此人绝不会为帝王为国家尽心效命,更不用说冒着损兵折将的风险收复失地了。

唐笙听了,视线逐渐暗淡。

如此看来,方箬便是那种忠心耿耿,能打大仗的将才,日后或许是能统领数十万兵马的帅才。

“陛下,我这几日醒着,脑海里全是方箬的面容。”唐笙声调发哑,“守城时她几番提点我,沙场上容不得心善。我这人,太容易心软了,到头来反倒牵连了旁人……”

“她是为我而死的。”唐笙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敛眸,藏住眼底的泪光,“虽说命无贵贱,但将一切都算清了,她若是在的话,比起我,对战局更有利。”

一双泛凉的双手探了下来,捧起了她的面颊。

秦玅观望着她,郑重道:“朕点她来,是想化开你的仁善,也借此长一长她所欠缺的宽柔。你想过么,若是全都以刚严治军,那属官与军士只会畏你,战事顺利时心中还会有敬意。真正到了战事吃紧时,一味的刚严反而适得其反,逃兵会愈来愈多,百姓也会起逆反之意。到那时耒耜将从身后挥来,刀枪剑戟也会调转。”

“你们携手,才能保下被十万大军围困的凉州城。”秦玅观揉起她的面颊,“孤城的瓦解,总是从内里开始的,你尽力做的,朕也知晓。她尽力做的,朕亦知晓。你们无有对错,刚柔相济方能拖延丹帐半数兵力,不然蕃西早就只剩四分疆域了。”

唐笙眨巴眼睛,语调涩涩的:“真的吗?”

秦玅观眼角被她的哀伤牵得垂下,她沙哑道:“真的。”

“我知道,阿笙总觉得她是用自己换了你。”秦玅观语调微哽,“但我也知晓,她这样做,是不想叫朕担心。”

“她来时,朕嘱托过她护好你。”秦玅观拭去唐笙面颊的泪痕,“她知道,你若是死了,朕”

她垂首,单薄的肩头颤动:“朕会伤怀……”

“她是这般的人,把自己的性命瞧得比君上的笑意轻贱。”

当初秦玅观因为她伤了唐笙惩戒她,方箬并未瞧清她与唐笙间的羁绊,后来知晓了,便视她为秦玅观意志的延续。

于方箬而言,这世上没有隆冬中给予她温暖的秦玅观更重要的人了。这种超脱于任何情感,带着愚笨和倔强的忠诚是历代君王所期许的。

当这样的忠诚再次落到秦玅观身上,秦玅观却愧疚到连呼吸都带着痛楚。

旁人只觉得,她救了唐笙,但秦玅观知道,方箬是在救自己。

她这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准确来说,是她掌权的这十余年里,从未出现过唐笙这样能牵动她心绪,影响她抉择的人。

秦玅观也曾想过,唐笙就此落入敌营,她会如何。想到最后,那些权衡,那些御人之道,那些权术,那些于帝王而言无比重要的东西都被搁置一边了。她大概会心神不宁,彻夜难眠,像过去失去母亲那样,思念着唐笙,回忆与她温存的瞬间。

那场快要带走她的病让她认清了内心,也让忠于她的人知晓了自己的软肋,于是她们不惜拼上性命也要保护唐笙。

维宁是一个,方箬是一个。

秦玅观觉得,十八女卫中,无论她派遣谁来担当总兵,最后都会不惜一切护送唐笙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