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心乱如麻,很想找人说说话。
方汀陪着她长大,处处爱护她,可到底和她有君臣之别。秦玅观想念母亲的怀抱,若是母亲还在,她很想像幼时那样,枕着她的双膝诉说心事。
她跪于蒲团,小声同母亲说着话。
“阿娘,我有两旬不曾梦见您了。”
昏暗中,无人应答她的话。
秦玅观并不在意,这样的逼仄暗淡的环境反倒给了她安全感。她打开了话匣子,将想问的,想说的,都说了一通。
“这么久,都是玅观只身走来的。”秦玅观说,“鲜少遇到能真心待我的人,幼时伴读唐简算一个,可我无能,即便坐上了大位也未能护住她。”
唐简真心待她,秦玅观回馈的远不及她。
秦玅观眼眸低垂,幽暗的眼睛流露出了枯色。
想起过去的事,秦玅观心底就会升腾起浓重的愧疚唐简待她那般,她还是为了江山和权力,利用起了她的一片真心。
朝臣拒不散朝,从四面八方堵住她出殿的路径时,秦玅观不止一次升腾出想要罢黜唐简的念头。她虽表面同朝臣僵持,但实则内心已经动摇了多次。
收到唐简的死讯是个深夜,当时秦玅观望着厚厚两沓弹劾唐简的折子,脑海里回想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的例子。
她觉得自己不够狠心,谋事过于优柔,不是合格的君主。听闻唐简的死讯她短暂地松了口气,之后才涌起了浓重的愧疚。
“幼时受您教诲,玅观时刻记着要向善积福。可为了谋夺大位,我屠戮了太多人了。有愧于您的爱护和教导。”
“您若是在天有灵,定会觉得失望罢。”
秦玅观喉头发涩,微哽了下,继续道:
“如今,唐简之妹唐笙陪侍玅观左右,玅观……”
秦玅观顿了顿,不敢再看向母亲温和悲悯的眼睛。
“玅观是皇帝,皇帝不该为这些琐事所困扰。皇帝若是要落泪也该为天下百姓而落泪,若是欣喜也该为社稷昌盛而欣喜,要恼怒也该为君主庙堂失威而恼怒。”
上述这些秦玅观过去都能做到,如今却困于情事,不思政务,为琐事劳心。
得位不正,双手染血,愧对母亲教诲,像是三块巨石压在秦玅观身上,压得她一刻也不敢歇。
即位来,秦玅观鲜少流露出笑意。她身上担着大齐的山河和百姓,时间久了,她竟连笑一笑都觉得负了罪。
“于此大位,玅观有愧。”秦玅观叹息,“为心悦之人牵着心绪,以至于耽搁朝政,弃置了身份”
“于妻,亦或是于心爱之人”
“玅观多疑、猜忌、冷情,受着她的爱慕和照拂,反倒处处伤她。”
秦玅观抬眸,回望母亲,眼底掩着泪泽。
“伤她,是为无奈之举。”
“我怕,怕会在紧要关头,念着身份,念着社稷,使她落得和她阿姊相似的下场。”
“您早早离我而去,挚友为我利用而死,如今有了心悦之人,反倒不敢靠近了,情愿她敬我,畏我,疏远我。”
风从窗缝里渗了进来,吹动了烟丝,白烟在昏暗中聚拢,仿佛无形的手轻抚着秦玅观的发,那样温柔,那样怜爱,仿佛是母亲的一缕残魄。
秦玅观觉察不到,眼泪落下,她哽咽着道:
“阿娘,您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孤煞命?”
第88章 “朕不放心辽东。”
“这边军屯田被人侵占了, 自个吃不上粮了,为何不去讨要呢?”
“只有兵丁吃不上饭,领不满饷, 那些将军好着呢。”
方清露领人,准备到临近边塞的城关清丈百姓和军户被侵占的田产, 听得身后的议论声。
说话的是被她带回辽东的女铁匠和她的属官, 方清露一转身,两人便闭嘴了。
“嘴巴要把关。”方清露道,“这是被我听着了,换个你说的将军,较真告到本官这, 你说本官是处置呢,还是不处置呢?”
“下官知罪……”属官连连颔首。
“我也知错了。”女铁匠跟着答。
方清露道:“林将军收你为黑水营军械匠卒了,你老跟着我作甚?”
女铁匠哑巴了,只恨自个没她伶牙利嘴。
“这么大体格,老闷在军械营多没意思。”林朝洛把玩着新打制的预备下发军士的短刀, 慢悠悠地晃到了方清露跟前,“本将叫她跟着你的, 方大人不乐意?”
“乐意, 当然乐意,多谢大将军。”方清露一本正经地打着官腔,面上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林朝洛见她这样就头痛,改来时的疏放, 正了神色同她说话:“多带些人,边境的士绅募有私兵, 万一起了冲突……”
“带不了。”方清露摇头,“摆出打擂台的态势去, 反倒不好办差。”
林朝洛不再言语,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铁匠跟上。
车队驶远了,属官又同铁匠说起话了。
“你没名儿吗,为何她们都叫你铁匠?”
“有,我本名孙贱女,林将军和方大人都说这名儿太难听,让我自个重取个。”铁匠说,“我大字不识几个,就让她们叫我铁匠了。方大人给我抹了个字,改叫孙匠了,不过我觉得呢,还是听人叫我铁匠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