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玅观这才伸直臂弯,等待唐笙上前。
左手被人牵住,秦玅观拉近她,反扣住她的指节。
“没人拦你么。”
“我装成从五品的御医了。”
唐笙的影子压了下来,秦玅观想拉她坐下,吓得唐笙一激灵。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我这被人瞧见了参一本,脑袋就掉了。”
“你牵朕手就不掉脑袋了?”秦玅观被她此刻不该有得谨慎弄得失语,“朕不发话,谁敢取你首级。”
唐笙想放下药箱替她把脉,故意松了松手:“微臣以下犯上,怕掉脑袋,不敢牵着了。”
指节刚滑出几寸便被人追了回来,口是心非的皇帝姥儿一言不发,只用手指发力。
“我听说您推行新政了,有些人又不安分了,就赶回来瞧一眼。”唐笙不逗她了,温声道,“没气着我们陛下吧?”
秦玅观被她紧张的神情逗笑了,微扬唇:“你瞧朕像是气着了?”
唐笙放心了,终于舍得真松开她的手,放下药箱。
她替秦玅观把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血条,一脸崇敬地瞧着她那眼神,用两眼放光来形容都不为过。
“陛下行的是德政。”唐笙说,“不分良贱了,人同人间的隔阂渐渐会化开,这是好事。”
唐笙见到布告,第一反应就是,秦玅观的举措缓和了社会矛盾,也变相解放了劳动力,是这个时代实现平等和大同的第一步。
她正在一步步地展露济世之心,实现她的政治理想。
“过来。”秦玅观道。
唐笙倚在了御椅边,双手搭在她的膝上。
“朕要教你一招,叫声东击西。”秦玅观抚过她的面颊,“这三条新政里,最折损他们利益的便是废除贱籍这条。”
贱民多为各朝各代在政治斗争中被废放逐的失败者的后代,这些人与士农工商不同,是不可以变更职业,且多时不受律法保护,一直被各地士绅豪族剥削的可怜人。他们连拥有人格都成了奢望,任何人都可轻贱他们。
“所以,那些监生多是士绅豪族出身,轻贱他们轻贱惯了。”唐笙顺着秦玅观说的思考,“这些……百姓一旦变成良民,他们就不可以随意打杀买卖了。”
唐笙不想说“贱民”二字,说话时微微顿住。
秦玅观应声:“废除贱籍只是第一步,日后还有许多举措要添置。易业、谋生、读书,于他们而言都太难了。这些人,还要苦上许久。”
说到这,唐笙明白了:“陛下所谓的声东击西,是为了更有力地推行前两条吗?”
“不错。”秦玅观赞许似的刮了刮她的面颊,“变革户籍制,女子可为户主,和男人一样都有军籍、民籍、匠籍……可以自力更生,不再倚仗男耕女织那套,不再需要依附夫家。”
“辽东经此大疫,青壮男丁死伤大半。在辽东推行新政,阻力会大大削弱。朕可以取‘田抛地荒,劝课农桑’那套堵住朝臣的嘴。日后见着成效,再推行各地。”
唐笙听得心潮澎湃热泪盈眶,望着秦玅观的眼睛里聚满了水泽。
“又要哭了?”秦玅观俯身。
同唐笙说话时,她总是带着音调的。唐笙很爱听她微扬的尾音,像羽毛挠着心尖,痒痒的,温温柔柔的。
这次唐笙听了,却有点想掉眼泪了。
“前几日是故意支走我,不让我在朝堂见着您和朝臣针锋相对吗?”唐笙瓮声瓮气道,“陛下怕我同他们起冲突么?”
“你在幽州已经替朕得罪过一批人了。”秦玅观抿唇笑,“再得罪一批,岂不是要成孤臣了?”
“我愿意!”唐笙急切道,“我乐意!”
秦玅观只是笑:
“可朕舍不得。”
第73章 “改日朕亲自教你。”
秦玅观过去当过孤臣。
她想要从闺阁走到前朝, 就得捡秦承祚和那些宗亲不愿做的差事来做。
那些差事难办,做成了不一定有赏,做错了定会有罚。忙里忙外, 辛苦许久,反而得罪一大帮人。
唐笙年轻, 用起情来, 满心满眼都是她。
她和其他近臣不同。方清露会揣摩圣意,在秦玅观容许的范围内给自己留好退路;沈长卿有沈家托底,偶尔也会用隐秘而温和的法子忤逆圣意;林朝洛表面行事切理会心,实则一身疯骨,依凭信念做事;方箬则比林朝洛少了表面, 内里却是一致……
秦玅观善于辨人识心。她心悦于唐笙,正是因为瞧见了她藏于谨慎和笨拙下的一颗真心。
即便谨慎怯懦,她也会因秦玅观微红眼眶,不顾烈火夺回那张画;即便恐惧迷茫,也会在觉察出她的孤寂后, 小心翼翼地矮下身来,擦拭干净她靴面的血迹。正因她捧的是一颗真心, 才会计较秦玅观的讯问, 才会那样别扭地表达不满。
看惯了各式各样的算计,这种感觉于秦玅观而言很是新鲜。最初她觉得唐笙愚蠢,回过味来,反倒品出了真心。
真心。
真心于帝王而言, 太难得了。
秦玅观不想唐笙和她一样再经历那些痛楚,舍不得让那颗真心跌得粉碎。
于是她说:“朕舍不得。”
她都这样说了, 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唐笙还是牵着她的手轻晃。
“那,那些跪在端午门的监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