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给您的。祝您今天愉快。”快递员把那包裹递给蔡菡菡。
蔡菡菡抱着包裹回了房间。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包裹。包裹里是一个包装得很好的泡沫箱,旁边还放着几个冻得硬邦邦的冰袋。她解开那泡沫箱的盖子,整箱红彤彤的草莓突然映入眼帘。
是她最喜欢的草莓。
蔡菡菡愣住了。她喜欢与草莓相关的任何食物,喜欢到可以在母亲与她人的兵荒马乱中镇定地吃下大半个草莓蛋糕。她在脑子里快速回忆着过去的片段,她依稀想起自己曾经对谁说过,希望他能到她附近的地方,租个农场种草莓。当时的蔡菡菡说这话多少有些玩笑的意味,因为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规则以内的模范生,听父母的话留在本地上大学,又听父母的话进入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标准框架内的样子。蔡菡菡有些恍惚,但眼前的草莓又是真实存在的。她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是冰凉又新鲜的味道。在那泡沫箱旁边,放着一个小小的信封。她把信封打开,里面掉落出一张叶脉书签。
是她数年前送给他的那一张,也是她送给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她记得自己把叶脉书签送给他,也记得自己一脸认真地说以后可以拿叶脉书签和她交换任何东西。
信封的背面有蔡菡菡熟悉的字迹:
“菡菡,这是你给我的礼物通行证。能换给我多一次机会吗?”
冰箱与爱
距离姚念离开里士满已经过去了九个月。
看着机场里背着滑雪板远道而来的游客,姚念这才意识到春天又一次即将变成冬天,里士满又将迎来最热闹的滑雪季。
她刚准备回公寓,蓦然想起九个月未回的公寓里早就是空空如也,连储备的食物都没有。姚念摸了摸正在发出阵阵饥饿呼噜声的肚子,准备到餐厅众多的出发层先吃点东西再回家。
姚念拖着行李来到出发层安检前的Thai Hang。这家越南米粉店,最初还是于乔带着她来的。只要是来机场,他们都会选择这家热乎乎的越南米粉。有时候是他送她,有时候是她送他,鲜美的汤底总是让离别时的心充满暖意。
自从认识于乔之后,姚念才知道食物的力量是巨大的。吃下去什么样的食物,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吃下去冰冷无味的食物,人就变得懦弱麻木。而吃下去暖和丰富的食物,人就会生动丰满起来。这些食物组成了她的血和肉,让她原本贫瘠的感情也充沛起来。
以前和母亲一起吃那些没有味道的水煮蔬菜,姚念只觉得自己每天都瑟瑟发抖,她不知道是因为缺乏营养没有力气还是过于胆小。唐仲樱和snow club的姐妹给了她人生里第一块太妃糖,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甜蜜使她的心第一次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勇气。而于乔带来的各种食物,让这勇气持续不断地绵延下去。
姚念点好了单,一边等待米粉上桌,一边看了一眼手机里的聊天对话框。在这九个月里,她消失得很彻底。不仅仅是与姚臻断了联系,于乔发来的消息她也没有回复。姚念只觉得自己有事没有完成,这事就像她人生里一直笼罩着的阴雨天一样。于乔是把伞,但她不想撑着伞过一辈子的阴雨天,她想要的是晴天,是大太阳。因此她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将那些自己身上缠绕着的十字架一个又一个地解开。姚臻是一个,陈亮是一个,她不漂亮的脸是一个,已经离开的王家和是一个。当这些困惑一个又一个解开的时候,姚念感到自己头上的阴霾也一点点地减少。
靠自己。姚念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别人给予的终究只是一种馈赠,自给自足的勇气和决心才能源源不断。
“念念,你到了吗?”
手机里传来新的简讯。是唐仲樱发来的。在这过去的九个月里,snow club的成员是姚念唯一联系过的对象。
“我到了,明天我去见菡菡。现在我在温哥华机场吃东西。阿樱,等你来。”
姚念按下发送键。越南米粉正好端上来,牛肉的熟度正好。她迫不及待地夹起来吃了一口,突然被人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太巧了吧!你也在这啊姚念姐姐!”
姚念赶紧放下筷子抬起头,只见姜琳达笑眼盈盈地站在面前。
“姚念姐姐,我好久都没见你,你在忙什么?你这是要出发?”
姚念慌忙擦了一下嘴角,回答道:“我去…旅行了。我是刚回来,上来吃饭。你呢?”
姜琳达笑道:“我是要回国,我也来吃东西。”
姚念看了看姜琳达,依然是漂亮活泼的。即使是长途飞行,姜琳达脸上依旧化了极其精致的妆。与以往五彩斑斓的鲜艳造型不同,姜琳达今天穿的却是一身黑色。
“怎么今天这个造型?”姚念问道。
姜琳达收起笑容,叹了口气,说道:“我爸爸死了。”
“你爸爸……死了?”姚念顿时语塞,脑海里想起了陈亮那发肿的身体和黑色的羽绒服。
姜琳达点点头,说道:“昨天晚上妈妈给我的消息。妈妈连夜给我买了机票,让我回去参加追悼会。我本来是不想去的,我还得参加圣诞舞会的排练呢。但是妈妈说毕竟是爸爸,还是得回去参加一下。我想也是,他给过我那么多年的生活费,还给我买了礼物,出于礼貌,我总该回去看一看。她从多伦多飞,我从温哥华飞,我们在到达的机场会合。”
姜琳达脸上的遗憾和悲伤只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又换上了甜美的笑容,拉着姚念的手问她的长途旅行如何。这悲伤实在太过单薄,一瞬间便蒸发了。然而这点悲伤,是姜琳达对父亲的唯一回馈。他在她的生命里,的确只有这么一点分量。
“怎么死的?”姚念又问。
姜琳达回答道:“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大概是心梗了。就他一个人,死了好久才被发现。”
姚念不再说话。她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去找陈亮,在人去楼空的唱片公司办公楼里和他相见。他的黄金岁月已经逝去,留下一堆无尽的债务和人走茶凉的悲伤。他在她面前的窘迫和脆弱,令她产生了莫名的同情和怜悯。而当从姜琳达口中知道陈亮去世的消息时,姚念竟然愣住了。
“你脸色很差。怎么回事啊?”姜琳达惊讶地盯着姚念。
姚念慌忙抬起头,说道:“没有……我只是……为你伤心。你爸爸去世了。”
姜琳达把手一挥,说道:“我不怎么伤心。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没几个月。而且,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还有很多镜头前接受采访的名正言顺的女儿呢,让她们去伤心吧。我只是听我妈妈的话回去参加追悼会而已。”
姚念面前的越南河粉已经凉了。她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算是最后的结局,无法判定这一生是喜剧还是悲剧。陈亮有过花团锦簇的日子,对于捧红一个又一个女歌手十分熟络。为了报答他,那些漂亮的女人又给他生了许多漂亮的孩子。炫耀之心人人都有,有人爱车,有人爱表,陈亮偏偏爱桃色新闻。这些漂亮的女人和孩子是他在酒桌上向他人炫耀的资本,也是满足他日益膨胀虚荣心的工具。他也许从没想过,这些五彩缤纷的人和事在他生命末尾并没有陪伴在身边,所有炫耀的过往皆成讽刺的本质。
“我的爸爸,也去世了,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别伤心。”姚念有些忐忑地安慰姜琳达。
姜琳达羡慕地说道:“你爸爸一定对你很好吧?”
“是的。他很喜欢陪我看书,去世之前还留了很大的礼物给我。他是很好的爸爸。”姚念说着,便低下头去擦眼泪。这是为她真正的爸爸所掉的眼泪。
姚念和姜琳达在机场告别,一路机场大巴转公交车回了家。依旧还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老公寓。公寓没有电梯,她拖着行李缓慢地往上走。走到门口,姚念输入了密码。
门打开了,依旧是熟悉的气息。是她认真经营着过自己生活的气息,是她独自在里士满生活的气息。
姚念的房间里东西本就不多,她又收拾了许多随时带走,显得房间更加空旷了。她先把行李放在一边,坐进小小的单人沙发里。她瞄了一眼窗台上的种的那盆小雏菊。九个月未曾照料,她意外发现它不仅没有枯萎,反而开出了浅黄色的花朵。
姚念站起来,走到窗台前。她伸手摸了摸花盆里的土,是湿润的。她又看了看写字台和餐桌,全是一尘不染,不带一丝灰尘。她又听见冰箱发出正在工作的声音。姚念的心怦怦地跳着,她记得九个月前出门,自己关掉了家里的一切电源。
姚念走到冰箱旁边,犹豫了几秒钟后,打开了冰箱门。眼前的一切让她彻底惊呆了。原本离开前清理得不留一物的冰箱,眼下竟然塞满了各种食物。蔬菜和水果摆得整整齐齐,饮料按照不同的口味也摆了一排。还有几个她最爱的新鲜蛋糕。每次去甜品店,姚念总要在选择什么口味上纠结许久,而冰箱里此时每种味道都有。
姚念惊讶地捂住嘴巴,又去打开冷冻室的门。冰箱的冷冻室里放满了各种口味的冰淇淋,每一种都是她喜欢的。
姚念站在冰箱前面发呆,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输密码的声音。门被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转过身去,看见了双手拎满各种食物的于乔。
“念念……你终于回来了?”于乔望着姚念,只觉得难以置信。
姚念指着冰箱,问道:“都是你放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