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我知道,”顾由缓缓说道:“我跟你说过,我想攒钱去国外自费学飞。现在我钱攒够了,航校也申请好了,准备走了。”

唐仲樱瞪大了眼睛:“你要走了?什么时候?”

顾由伸手摸了摸唐仲樱的头发:“很快就要出发了。不过在我走之前,我会再来找你的。和你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好好跟你吃过饭。”

顾由的手触碰到唐仲樱的额头。唐仲樱生平最讨厌男人碰她的头发,但顾由的指尖暖暖的,让她有一种安心。

“好了,我今天已经帮你拍了照片,现在轮到你帮我拍了。”顾由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拍立得相机。唐仲樱还来不及说话,顾由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举起相机来给两人拍了一张合照。

唐仲樱着急地捋了捋头发,埋怨道:“我还没准备好呢。”

“那就多拍几张。”顾由说着又按了好几下快门。

拍照的时候,顾由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唐仲樱的手腕。她没有推开他,而是享受着自己人生中难得的真实时刻。他的手和廖元礼的手的确是不同的。廖元礼的手是凉的,但顾由的手是温热的。

“你会想我的吧?”顾由问道。

“不一定。我很忙的,没空想你。”唐仲樱这么说着,却把头转到了一边,不让顾由看见自己脸上的失落表情。

自己会想他吗?还是已经开始想他了?唐仲樱心里涌上一股忐忑,忐忑中夹杂着紧张和一丝莫名的心动。唐仲樱把这张合照放在口袋里,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把照片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

他牵着她的手。

他明明知道她有男友,但他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件事。唐仲樱的心怦怦地跳着,她联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当时也是这样吗?拥有了完美的结婚对象,但依然对小镇做题家出身的倔强少女动心了。抑制不住爱情与欲望的结果,就是世界上多了一个叫唐仲樱的女孩。唐仲樱不敢再看这张照片,她打开自己大衣柜的抽屉,摸了摸一个小小的开关,打开了一个暗格。

暗格是她在搬进唐家一年多以后才发现的。房间原本是唐伯槐的,后来里里外外重新装修了一遍,成为了唐仲樱豪华又浪漫的公主房。这个衣帽间里的大衣柜据说是秦月专门找设计师设计的,唐仲樱很喜欢,重新装修时并没有改,这个暗格也因此得以保存下来。暗格十分隐蔽,连爷爷奶奶似乎也毫不知情。唐仲樱守护着这个秘密,在暗格里放置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几张母亲叶申的照片、外婆每年给的红包、snow club成员在送别宴上的合照。此时,她又把和顾由的这张照片放了进去。

衣帽间里灯光有些暗,唐仲樱看不太清楚,胡乱中她不小心碰到了暗格的侧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竟然又打开了另一个暗格。这个暗格更加隐蔽,隐蔽到连唐仲樱这个现任主人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都没有发现。她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那个小小的抽屉,发现抽屉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单据和纸条。她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本厚厚的病历本和一张张的检测报告单以及药单。唐仲樱随手翻开其中一张检测报告,发现上面写着“智力发育迟缓低下、痴呆”的鉴定结果。姓名那一栏,写的是唐叔榕的名字。

唐仲樱的记忆猛然被拉回十二年前。她想起来那个母亲即将赴约的早晨,她在酒店大堂见过的那个男孩。男孩留着口水,拿着绣着姓名和家长联系电话的手帕,目光呆滞地问她要太妃糖吃。

她放下检测单,又翻开那病历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跨度竟然有好几年,从“轻度抑郁症”到“重度抑郁症”,而最后一页,用黑色水笔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活不下去了,一起死了解脱吧。”

唐仲樱颤抖着双手,看见了病历本扉页上那个久违的名字:

“秦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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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樱,今晚我和朋友们聚餐。明天晚上我再陪你吃晚餐。餐厅我来订。”

廖元礼的消息如期而至。每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廖元礼会准时给唐仲樱发信息,简略描述自己的今日安排与明日计划。唐仲樱回复一个“好”或者“明白”,之后两个人便会默契地保持沉默。

他们的感情极其规律又规范,像是一门已经规划好了的必修课。她与廖元礼定期准时上课,只为了到期末考试时能交上一份合格的答卷。

既然廖元礼已经主动说明了今晚的行程,言下之意晚上是私人安排,希望唐仲樱不要打扰。唐仲樱对这种暗示已经习以为常,并也运用得相当熟稔。她也时常给廖元礼发“今晚要和朋友吃饭”的消息,而廖元礼也会知趣地不再打扰。与其他怨偶们不同,唐仲樱和廖元礼之间并没有强烈的拉扯和纠缠。他们都对对方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且不存在强烈的占有欲,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疏离感使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阿樱,和元礼交往得怎么样?”唐则浚一边接过唐仲樱递过来的项目计划书,一边随口问道。

爷爷很少提及唐仲樱的情感问题。即使廖元礼每周都来唐家吃饭,出面张罗寒暄的也大多是奶奶钱美濂。和奶奶比起来,唐仲樱自小就更亲近爷爷。因为爷爷长得和父亲更为相似,使她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与熟悉感。每次与爷爷对话,她总觉得在与年老之后的父亲对话,因此把许多对父亲的感情投射到爷爷身上。但唐仲樱也深刻地认识到,父亲与爷爷在本质上是不同的。父亲拥有的智慧和城府,是远远不如爷爷的。爷爷勤奋、聪明又有手腕,但父亲却只对享乐感兴趣。唐仲樱甚至觉得,从某种程度上说,父亲是爷爷手中一件失败的作品。

唐仲樱想了想,笑道:“就是那样,每天聊一两句,隔几天见个面。没有什么特别的。”

唐则浚又问:“没有经常吵架?”

“没有,我们两个吵不起来。没什么值得我们生气的事。”

听到唐仲樱的回答,唐则浚赞许道:“这样就很好。一旦投入太多的感情,很多事情就变复杂了。感情这种事,很容易影响人的决策。真要谈感情,可以适当释放,就当作工作之后的小酌。小酌怡情,但也就是怡情而已,不要带入太多男女感情到生活里。你看身边有多少人东窗事发,都是因为感情处理不好。安抚了这个激怒了那个,补偿了那个又亏欠了这个,搞得自己两头难做。人啊,一旦情感上头了,在冲动之下是很容易做出出格的行为的。两败俱伤、三败俱伤的事情太普遍了。”

唐则浚说的是其他人的事,唐仲樱脑子里想的却是自己的父母。把父母的关系代入爷爷说的这段话,仿佛也是成立的。

唐仲樱想,如果是自己来选择,会更倾向于哪个角色呢?是光芒耀眼却时常被冷落的妻子,还是不见天日,却饱受宠爱的情人?叶申与秦月似乎都对自己的角色并不满意,反而更青睐对方的位置。而让她们备受身份煎熬的原因,只不过是一个有钱又多情的男人罢了。假设唐伊川不有钱,那他大概率也得不到两个女人的垂青。而如果唐伊川不多情,那么他终究会在叶申和秦月里选一个,切断另一种可能的发生。

“好了,我很满意。阿樱,今天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吧。下周还有新人要来,是你远房的两个伯伯。他们也会参与到项目里来,你们好好合作。”唐则浚望着唐仲樱说道。

唐仲樱不知道爷爷究竟是对自己的计划书满意,还是对她毫无波澜的感情生活感到满意。她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楼下准备回家。楼下停着一辆熟悉的车,唐季杉坐在车里朝着她安静地笑着。

“忙完了?带你去吃饭。”唐季杉摇下车窗。他新剪了头发,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衬衣。

唐仲樱坐上唐季杉的车,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没事?”

唐季杉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事。不过不管你今天约了谁,晚餐必须和我一起吃。”

“为什么?这么霸道?”唐仲樱故意问道。

唐季杉回答道:“我要回去了。”

“回学校?什么时候?”

“下周。知道你接下来几天都要和奶奶去参加活动,我只能今天抓住最后的机会来找你。”唐季杉语气平淡,但让唐仲樱感到一种哀愁。她舍不得弟弟,更准确地说,她需要一个亲人在她身边,成为她的精神支柱。爷爷奶奶与她有血缘关系,但相比于亲人,他们更像是给她打绩效的老板。唯有唐季杉,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过人生的苦难,是唐仲樱心里盖章认可过的“亲人”。

唐季杉停好了车,唐仲樱却不急着下,而是问道:“阿弟,你毕业以后就会来,在我身边帮我,好吗?”

“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爷爷奶奶从来不看好我,连公司都几乎没让我进去过。”唐季杉自嘲地说道。

唐仲樱坚持道:“我去和爷爷说。爷爷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好好跟他讲,你再好好表现,他一定会给你在公司给你安排一个职位的。”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一个人很孤单,我想要又个熟悉并且信任的人在我身边。”唐仲樱说着便低下了头。脆弱是无用且容易被敌人攻击的弱点,即使在唐季杉面前,她也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过脆弱。

唐季杉沉默了许久,突然转过来对唐仲樱说道:“姐姐,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回里士满?”

“什么意思?”唐仲樱瞪大了眼睛。

唐季杉继续说道:“反正你也没有真正喜欢这里的生活。我再过一年就毕业了,我可以回里士满工作。我们从小生活在那里,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重新适应。我去找一份设计师的工作,每个月我挣了钱,就都交给你。你可以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如果你都不喜欢,你就在家里,和妈妈以前一样,种花种树。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我不属于这里,我总想着有一天能彻底离开,过自由的生活。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回里士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