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母女俩由原来的相互斗嘴,变成了一致对外吐槽父亲。姚念只觉得惊讶,在自己和姚臻之间,大概是不可能如此名正言顺地谈论亲生父亲的。那是一枚隐形的地雷,一场一触即发的翻旧账导火索,和一段无法提及的往事。

“妈妈,姚念姐的项链,和你以前那条简直一模一样!”姜琳达突然提起了姚念的项链。

“噢,是吗?”姜雁饶有兴致地凑上来,看了看姚念脖子上的项链,说道:“的确像。我那条也是黄金的百灵鸟。”

“百灵鸟?”姚念问道。

姜雁回答道:“百灵鸟,就是很会唱歌的那个鸟。是她爸爸送给我的,我现在早就不戴了。谁稀罕他的东西。”

“是……琳达的爸爸送的?”

姜雁点点头,笑道:“当时我觉得他还挺费心思的呢。这吊坠的后面还刻了字,刻的是‘姜’字,我姓姜嘛。哄小女孩的伎俩,可惜啊,当时就吃这套。你的呢?应该没有刻字吧?”

“没有没有。可能是相似的款式,我这个背后没有字。我这个不是黄金,是合金的,戴着玩的。”姚念慌忙地否认着。说谎让她的脸迅速发红,她只好把头低下去。项链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姚臻这一条后面刻的是“姚”字。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鸟是百灵鸟。送给会唱歌的女孩百灵鸟黄金吊坠,又在背后刻字,自然是很容易俘获少女之心的。姚念感到某种可怕的巧合存在,但此时依然不敢确认。她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姜雁,漂亮是漂亮的,但的确不如年轻时代的姚臻。姚臻的妩媚和慵懒像是骨子里带来的,而姜雁的妩媚仿佛是后天习成的。毕竟要上台表演,要对着观众唱歌,肯定需要将这些身段学一学。姜雁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原始的直率,带点泼辣与天真。

姜雁看了看表,对姜琳达与姚念说道:“不早了,我去开车,等一下咱们一块儿吃个饭。明天我就要回渥太华了。我下周有个演唱会,我还得赶回去彩排……”

“小型演唱会,场地也就一百人左右。”姜琳达笑嘻嘻地说道。

姜雁嘟着嘴:“怎么啦?一百张票都卖出去了,座无虚席!安可曲目我都计划好了,就唱完最拿手的《梦里水乡》。我当年那张串烧翻唱专辑,主打歌就是这一首。”

《梦里水乡》,熟悉的歌名。姚念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要跳出喉咙一般。她故作镇定地问道:“姜阿姨,您当年在国内也是歌手吗?”

姜雁自嘲地笑道:“也不算什么歌手,偶尔在地方台晚会上唱个串烧。就是一大堆歌手轮番上台,每个人轮流唱几句那种。不过我是喜欢唱歌,所以坚持到现在。”

“我妈妈还出国专辑呢!”姜琳达在旁边插话。

“什么专辑,就是老男人哄我的把戏罢了。那个年代,出那么一张翻唱的专辑,也花不了什么钱。也不用拍MV什么的。只不过当时没见什么世面,真以为出了这么张唱片就可以当明星了。后来才醒悟,都是做梦罢了。男人,当明星,都是梦一场。还不如现在,唱一唱贺岁歌曲,华人春节晚会亮一亮相,自娱自乐,我已经满足了。”姜雁说得坦率,一副早已与明星梦切割的样子。

“帮您制作专辑的是……”姚念的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姜琳达刚要回答,姜雁却拦住了,笑道:“都过去很多年了,不用提他了。他现在也早就退居二线了,年轻人很少认识他。我是唱民歌的,当年他在民歌界可是首屈一指的制作人。但他花心也是真的,我早就看透了。我对他唯一的感谢,就是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女儿。刚来里士满的时候,有她陪着,我也不孤单。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好吗?”

姜雁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姚念借口已经与他人有约,婉言谢绝了姜雁母女一同吃饭的邀请。她一边换下制服,一边在心里默默复盘着这几乎就要呼之欲出的答案:

那个出生证明上写着的“陈亮”,那个小时候曾经见过一两次的男人,与姜琳达的父亲是同一个人。姚臻并不是他唯一的作品,这些怀着明星梦的女人们都在年少时与他相遇。他的手段也是出奇一致:出唱片、给承诺、给一些物质上的小小甜头。等到她们有了小孩,又把她们送到里士满来。在这个所有秘密都心照不宣的城市,女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却也相安无事。然而最令姚念悲伤的是,姜雁早已梦醒,有了新生活。而姚臻还在昔日的旧梦里常睡不醒。

姚念走出更衣室,心情却依旧沉重。那个生物学上的真正父亲,对待不同的“私生女”采取了不同的态度。他与姜琳达依然联系,会给姜琳达的母亲抚养费,会与姜琳达进行生活上的交流。而她姚念,早已被他丢进了尘封的记忆里。姚念想起来小时候与陈亮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总是急于逃脱他的怀抱,只要被他触碰,立刻就会放声大哭。或许在这位父亲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个长相丑陋,也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念念,别忘了今晚回家里吃饭。”于乔从姚念的身后经过,轻轻地拍了拍姚念的肩膀。

姚念猛然想起今天又是一个周日,又该是固定去于姐家吃饭的日子。她注意到于乔说的是“回家吃饭”而不是“去我家吃饭”,心里产生了些许暖意。于乔现在已经是医院里炙手可热的骨科医生,不仅业务能力强,长得也不错,成为了病人们讨论度最高的医生。

姚念坐到于乔的副驾驶上。她思考了很久,开口问道:“于乔,你会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不会。”于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你不好奇,他们是谁?”姚念又问。出生证明的事,她只告诉了于乔。而与姚念的纠结不同,于乔在对待这个问题时总是异常果断。

于乔一边目不转睛地开车,一边回答道:“其实他们后来找过我,就在妈妈带我出国之前。妈妈让我自己选择要不要跟他们见面,我说不见面。我不想见他们。他们扔掉我的时候,已经做出了选择。而现在,选择权在我手上。如果不是妈妈,我根本来不了这个地方,也根本不可能上什么好学校,当不了医生。我可能在国内的某个工地上搬砖。”

于乔说得十分平静,姚念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想,如果没有王家和的话,自己会怎么样呢?她会拥有记忆里唯一美好的童年吗?

“念念,你知道吗?对于我们来说,有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于乔说道。

姚念抬起头:“什么事?”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父母都是不可选择的。但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我爱妈妈,除了她,别人不配做我妈妈。你也一样,你爱谁,你就选谁当你的爸爸。你有这个主动权。所谓的血缘关系,有时候真没有那么重要。不需要对血缘上的亲人太过好奇,如果他们爱你,就不会丢下你了。”

前方遇见了红灯,于乔缓缓把车停下。他出其不意地伸过手,抓住了姚念纤细的手腕。

“你愿意做我的亲人吗?”于乔问道。

“什么意思?我已经把你当做哥哥了。”姚念疑惑地问。

于乔手却没有松开:“我喜欢你。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我很喜欢你,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姚念只觉得头脑发懵。在她过往的人生里,她从未被异性表白过。于乔的表白太过突然,使姚念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会吧……有很多人喜欢你,你不知道吗?医院的护士小姐,还有许多年轻的病人。不会吧。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喜欢我的?”姚念语无伦次地问道。

红灯变成了绿灯,车子又开始缓缓向前。于乔望着前方,轻声说道:

“第一次去你家,你在我面前把我的酥糖全吃光的时候。”

姐姐

金可芙觉得自己的人生仿佛陷入了一个魔咒。

所有她想共同生活的人,总会因为金钱的诱惑而离开她。在她与金钱之间,他们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与有实际用途的金钱相比,她的爱显得微不足道。

“想不通。几万块钱,就能让他帮我爸爸监视我。”金可芙坐在夜宵摊,朝谢则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则宁笑道:“你觉得只是几万块钱,但对于他来说,这不是小数目。你能给他的未来是不确定的,但你父亲能给他的钱却是实实在在能拿到手的。”

“你怎么也会来这儿?”金可芙转而问道。

谢则宁回答道:“这边比较空旷,我本来打算在这里试验我新研发的无人机。”

“太巧了。”

“嗯,太巧了。”

金可芙没有想到,在这个令她伤心不已的夜晚,解救自己的会是这位号称与她同一战壕的战友。她指着叶忍的手机,质问叶忍为何站在罗正梁那一边,而叶忍只以沉默回应。金可芙拿着自己的东西夺门而出,胡乱地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却发现自己对这个偏僻的小城一无所知。要订高铁票,那得等到明天早上,今夜只能再订个酒店睡觉。金可芙在手机上翻了半天,却发现刚才自己疯狂逃离的小小旅馆,似乎是这方圆几里唯一的酒店。她无助地在朋友圈、订酒店的APP、以及好友列表里来回切换,竟然意外地发现了谢则宁的定位。

和她在同一个地方。

金可芙忐忑地拨通了谢则宁的电话。这位战友在二十分钟之后将车开到了她的面前。她坐在他的副驾驶上,怒斥男朋友的恶劣行径。在夜晚的气氛与悲伤心情的双重怂恿下,金可芙忍不住将自己的里士满岁月与母亲的出走一股脑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