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仲樱故意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么多问题，我一时半会回答不完。”

夏蘅却兴趣不减：“那你可得好好回答。”

唐仲樱故意开玩笑：“早就听菡菡说起过你，说你很照顾她。菡菡，你有这么帅的哥哥为什么不早点介绍给我？你是不是舍不得？不过现在介绍给我也行，我可以把廖元礼踹了。”

听了唐仲樱开的玩笑话，蔡菡菡笑个不停。廖元礼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唐仲樱拥抱了蔡菡菡，接着便奔赴名流聚集的场所拍大合照。蔡菡菡留在了冰凉而安静的夜里。仿佛两个亲密无间的女孩人生一样，在某一个时间点各自岔向不同的世界。

“菡菡，是这样的，我今晚有事耽误了……”夏蘅艰难地解释道。对于自己的失约，夏蘅觉得无论说什么也很难被原谅。而此时此刻，他自然不敢告诉蔡菡菡，自己迟到的原因是以男友的身份去参加白若婷父亲的生日宴会。

“没关系，”蔡菡菡平静地回答道：“我不会怪你的。”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等会儿一起回家吗？”夏蘅问。

“好呀。”蔡菡菡笑道。

蔡菡菡忽然觉得无比幸运。至少不管夏蘅去了哪里，总是能够在最后跟她说“一起回家”。他们的家是同一个家，这就足够使她快乐。

夏蘅的车也停在了附近的停车场。夏蘅和蔡菡菡并肩朝停车场走去。他看见蔡菡菡驼色大衣的边缘露出天蓝色的美丽裙摆。夏蘅觉得蔡菡菡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外边下有着最独特的灵魂。而这灵魂是多么特立独行，他在他十七岁那一年就已经见识过了。

“阿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以前有一个小团体，叫做snow club。在里士满的时候，我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一起买太妃糖吃。说是买，其实都是阿樱买了给我们吃。阿樱真好啊，从小就是个大姐姐的样子，是我们中的大姐头。后来阿樱和我都回国了，念念现在去了多伦多。还有可芙，她从回国开始，就和我们失去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蔡菡菡忽然说道。

夏蘅有些惊讶。这是蔡菡菡第一次和他说起关于里士满的时光。以前的蔡菡菡，对于那段时光守口如瓶。当别人问起她回国前的生活，蔡菡菡总是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你们后来找她了吗？”夏蘅问道。

“找了，但是没找到。从此以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就算信息越来越发达，要保持联系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蔡菡菡继续说道：“只有亲人，亲人之间有血缘关系的维持，所以会强迫自己不管去了哪里都保持联络。朋友，恋人，都太容易走散了。亲人是最牢固的联系，就像我和妈妈……”

蔡菡菡用尽了全力，才把后面那句“还有你”吞回肚子里去。她默默地走在夏蘅身边，提醒自己要遵守承诺。她和唐仲樱是好朋友，因此在里士满的时候矜矜业业地恪守信用，守护着彼此的秘密。此时她也把夏蘅当作好朋友，因此也该守护夏蘅的秘密，尽管这个秘密或许连夏蘅自己也不知道。

红灯变成了绿灯，行人开始纷纷过马路。夏蘅走在蔡菡菡的左边，就像小时候过马路那样，夏蘅下意识地拉住蔡菡菡的手腕。蔡菡菡感到自己的手腕一下子变得温温热热。

“过马路要小心点，国内和国外不一样。”夏蘅一边说，一边抓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她和夏蘅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马路了。夏蘅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握住过她的手腕了。蔡菡菡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刚才对唐仲樱说过话：“手和尾巴，其实是一样的。”

她转动了一下手腕，轻轻地牵住了哥哥的手。

便利店女孩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课在六点钟准时结束。姚念在教授说完“下周见”之后，立即冲出了教室。为了能从学校及时赶到兼职的便利店，姚念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下了地铁便奋力狂奔。在狂奔的途中，她路过了之前唐仲樱带着snow club的成员去买太妃糖的那个商场。

太妃糖的香气似乎还在身边，但姚念已经很久没去这个商场了。上中学以来，她的生活质量一直在下降。小姐妹们都在的时候，姚念也是一身名牌。她有许多与母亲共有的奢侈品亲子套装，后来这些衣服都被母亲放到二手平台上卖了，再后来姚臻开始卖一些从王家和那里带来的工艺品和字画。最后姚臻负担不起姚念学校昂贵的学费，于是与姚念一起搬去了多伦多，住在一间三室一厅的公寓里。

多伦多是徐进做生意的大本营，姚臻觉得会多一些依靠。姚臻心里的依靠，在姚念这里却并非如此。上了大学之后，姚念终于又一个人从多伦多搬回了里士满。姚念成绩平平，连考了三四年，在其他同龄人都已经快毕业的时候才终于考上一个普通的学校。而学的专业，也并不是母亲期待的法律或者金融。她考上了一个学校的RN专业，明年毕业后即将成为一名注册护士。

姚念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小的公寓，房间只够放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和一张写字台。房间外是几户共用的厨房，她在不那么忙的周末会给自己煮饭吃。咖喱鸡、糖醋排骨、炒菠菜，总之都是些热腾腾的菜。在朋友和家人都已经散去的里士满，姚念努力经营着自己朴素的生活。

姚念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最后两分钟内打上了卡。一起兼职的搭档小陶已经到了。她一边往货架上补齐新的商品，一边对姚念说道：“快擦擦汗，脸上全是汗了。”

姚念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拿出手帕擦汗。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用手帕，不喜欢用纸巾。不仅因为手帕可以反复利用，还因为手帕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父亲送的，当时父亲送了她一大盒，一共有二十条，每一条上面都印着不同的小动物。随着出国之后无休无止的搬家，手帕丢的丢烂的烂，最后只剩下手上这一条了。

便利店兼职的时薪是13加币，姚念会在周一到周五放学后来打四个小时的工。钱不多，但算上学校给的奖学金，倒也能把日子过下去。遇上暑假或者寒假，她会去医院做兼职的护工，那样就又能挣一些零花钱。

“姚念，听说你下周要回国了？”小陶问道。

“嗯，”姚念点点头：“好久没回国了，这次是好朋友约我回去玩。正好圣诞节的假期刚刚开始。”

姚念说完，便笑着拿出手机，将电子机票在小陶面前晃了晃。姚念很少这样高兴，小陶也不禁好奇起来。小陶走上前去，往姚念的手机上看了一眼，发现机票上显眼的“first class”几个字，忍不住惊呼起来。

“姚念，不会吧？你居然坐头等舱？”

姚念笑着把手机放回口袋，有些骄傲地说道：“我好朋友给我买的票。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她特意给我买了头等舱。”

“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小陶在旁边羡慕地望着姚念。小陶是上小学时和父母一起来的加拿大的，父母在餐馆打工，她也从够上法定工作年龄便开始在各种便利店和餐馆打工兼职。在小陶看来，姚念和自己一样，是被迫不得不勤工俭学的那一类人。和里士满遍地都是的那些不可言说的富二代甚至富N代们不同，她们来里士满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生存。

“对呀。小时候我和阿樱、菡菡、可芙，每天都一起玩。我们还去旁边的中心商场买东西吃，大部分时间都是阿樱请客。菡菡成绩最好，可芙长得最漂亮，阿樱就是我们的大姐头。我家离阿樱家最近，她家阿姨做了好吃的，她就会走路给我送过来，我们就在我家花园里一起吃……”一说起昔日的伙伴，姚念的话忽然变得多了起来。

小陶看她绘声绘色地讲着，仿佛在讲另一个世界的事。这是小陶第一次听姚念说自己过去的事，她半信半疑地看着自己的搭档，小心翼翼地问道：“姚念，你的意思是，你家原来在里士满还有带花园的房子？”

姚念今天的心情很好，她一边清点货品，一边说道：“嗯。我妈妈还在花园里种了好些花，平时阿姨还会定期修剪。我家花园的花开得最好最漂亮，大家都喜欢来我家的花园喝下午茶。”

“那，现在呢？你家的房子呢？你家在里士满有房子的话，你为什么要在学校附近租房住？”小陶又问。她满腹狐疑，眼前这个便宜卫衣加牛仔裤的姚念，实在是不像家有花园又有阿姨的有钱人。

听到小陶的问题，姚念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欢乐的神情一下子变成了自嘲的笑容。

“前几年卖了。”姚念笑着说道。

“为什么？”

“妈妈想卖，就卖了。”对于这一段回忆，姚念并不想回忆太多。如果记忆可以选择，她希望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snow club成员齐备的里士满。

“那你妈妈呢？你不多陪陪你妈妈吗？”小陶猛然记起自己从未听姚念说起过母亲。

姚念开始往冰柜里放新的雪糕。她没有戴手套，手被冻得通红。她沉默了许久，还是回答道：“她在多伦多。她有人陪，不孤单。我在她身边，她反而不自在。”

“那你的爸爸呢？也没听你提起。”小陶又问。对这个已经合作了快要一年的小伙伴，小陶觉得姚念神秘又离奇。

姚念转过身来，平静地回答道：“我爸爸去世了，已经十多年了。”

小陶的表情由好奇变为惊讶。她有些抱歉地跑过来，拍了拍姚念的肩膀，安慰道：“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姚念笑了笑，说道：“没关系，我都已经习惯了。新认识我的人都会问的，我无非是多回答几遍。”

小陶还想安慰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指了指便利店里的微波炉，对姚念说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有个男生下午给你送了东西过来。刚才我摸了摸，有些凉了，就帮你热了一下。”

“什么男生？”

“还能有谁，”小陶眨了眨眼：“就是上次给你送青团的那个男孩子，就是上上次给你送罗宋汤的那个男孩子，就是上上上次给你送板栗炖鸡的那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