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 / 1)

天阔云高,任氏一家、曲氏一家、高云月,还有隐在暗处的苏朝辞、艾笛声、周彦和周杨,以及许久未见的丁香和芷菱都来远远相送。

周檀撩开帘子朝后看了一眼,垂首示意。

马车载着二人再次离开汴都,宋世翾礼重周檀,并未夺他分毫家产,只是此次二人轻车简行,将能散去的都散去了。

韵嬷嬷和德叔早先去了临安打点,跟着曲悠的侍女则被她送到了高云月那里,想来是再无牵挂了。

曲悠听着马车行驶的声音,忽地想起,上次离开时,宋世翾送来一封信,道“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他并未食言,这些年每到周檀的生辰,总会亲自相贺,御史台上了许多他过于宠信周檀的折子,他也是能忽略便忽略。

世事无常,从来没有人想过,他们竟会走到这一步。

不知周檀是不是想到了这件事,握住了她的手,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听见帘外传来潺潺水声。

曲悠轻声道:“是清溪。”

撩开帘子,果不其然,清溪周遭下起了朦胧细雨。

周檀的眼睛中似乎也被细雨映出雾气,他“嗯”了一声,没有向外看。还是曲悠摸了笔,在车壁上默出了那首悼亡诗。

清溪濯新雨,飘摇送故衣。

木凋骸骨见,雪融世界新。

见她写完,周檀一时愣住:“这是……”

“倘若我死了,你离开汴都去临安时,就会在清溪边写下这首诗。”曲悠平静地道,“你比自己为雪,说自己融化之后,才会有新世界……恐怕在那个时候,你便心存死志了罢?”

周檀的手颤了一下,强迫自己把目光从这首诗上移开:“幸亏……你还活着。”

“是,我还活着,周檀,你看看我,”曲悠凑近了些,双手揽住他的脖颈,送上一个略带苦涩的吻,声音中带了一二分泪意,“不管你还能活多久,我只希望你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够快乐些,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必想。你想做的一切,我都没有拦过你……你欠我的,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要赔给我。”

周檀哑声答应:“好。”

“纵然朝生暮死,我也会陪着你。”

曲悠抓着他的衣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勉力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下本章~

第117章 金缕曲(八) ◇

◎天影◎

金缕曲(八)

临安下了一场空濛的雨。

曲悠恰好在天影亭后的杏山坡上与庄子的卖酒娘子讨教杏花酒的酿法, 下山时赶上落雨,只好以手遮挡,狼狈地快跑了几步。

没多久,她就远远瞧见了一个白色的清丽身影周檀撑了把昏黄的油纸伞, 在细雨迷蒙中抬头看她。

曲悠一怔, 提着裙摆急急跑过去, 接过那把油纸伞, 口中嗔怪道:“你怎么出来了,着凉了可怎么好?”

周檀面色苍白, 说两句话就要咳嗽,饶是如此,他还是勾起唇角,气定神闲道:“想起你又忘记了带伞。”

两人走了几步, 他又接口道:“这临安不比汴都,雨说下就下, 这已是你第三回 忘记带伞了。”

曲悠恼怒:“杏山坡上不过十几步,哪里用日日带着?”

周檀幽幽地“嗯”了一声,只笑不说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缠绵细雨便偃旗息鼓, 近乎不见了。

二人所居别院中有一座精致古亭, 来时别院被取名为杏花别院,远处有人又恰好在奏《杏花天影》,于是周檀亲提了“天影”二字为名。

天影亭廊柱上还残存着曲悠当时顺手提上去的一句“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二人进了院子, 周檀瞧了一眼院中被雨滴打落的杏花残片, 忽然道:“我们去亭中小坐, 赏雨后风光可好?”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实在不应于料峭春寒中久留,曲悠刚想张口否决,便突兀地想起今日晨起时她于枕下寻到的被血染红的帕子。

人生在世,年岁应有几何,欢愉又有几何?

她想起为周檀写下的“倒酒既尽,杖藜行歌”。

于是曲悠冲他微微笑起来,应了一句“好”。

周檀用风毛的斗篷把她揽在怀里,干脆连亭中的石墩都没睬,直接坐在了天影亭的阶上。

从二人的角度仰头看,便能看见被杏花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雨丝风片,周檀罕见地出神了,他瞧着檐前的疏雨,只是静静地坐着。

杏花树上系了一根红绸,如今沾了雨,飘不起来,半死不活地垂着。曲悠并未打扰周檀,盯了一会儿那红绸,忽地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周檀的鬓角。

年青人的鬓发乌黑油亮,恰如旧昔。

没有如她梦中一般早生华发。

她略微放心,随口问:“你在想什么?”

周檀一不留神说了真话,他甚少有这样不谨慎的时候:“我在想……我死后,碑上应该刻一句什么话?”

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不该说,但也不知该说什么补救,只好沉默。曲悠怔然片刻,勉力笑起来:“这难道不是我这立碑的人应该想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