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头打扫得很干净,布局没有变,一如数年?前他离开时的模样,池塘假山,绿藻游鱼,房檐壁瓦,处处皆新。
江长安径直去了祠堂,当时他离开,并未将父母灵位请走,他舍不得他们跟着他,颠沛流离,受尽艰苦。
金辰很细心,就连祠堂都照顾到了,里头纤尘不染,烛火摇曳,香火旺盛。
江长安捻了一炷香,在烛火上点燃,跪于灵前,看着那两块纯黑的牌位,回想?着记忆里已?模糊不堪的欢声笑语,一切都变得遥不可及。
眼底忽然传来一阵苦涩之意,他垂下?头,手中点燃的香蜿蜿蜒蜒飘向房梁,熏眼得很。
身后传来脚步声,在门?前便停住了。
江长安忙掩去眼中泪意,站起身?来,将香插在灵牌前:“爹爹,儿子不辱使命,状元及第,光耀江氏门?楣,日后,必定匡扶社稷,清扫海寇,为爹爹报仇!”
平海寇,定乾坤!这便是他日夜苦读,悬梁刺股的意义。
江长安的目光落在另外一块灵牌上,眼前似乎浮出一抹模糊的青色身?影,那姑娘回头,浅笑翩然,温声唤:“舟哥哥!”
他知道,他娘亲此生的心愿,便是?看着他与蔚蔚喜结连理。
“娘,我此生愧对蔚蔚……”
江长安再次跪下?,对着父母牌位叩了三首,这才站起身?来,看向身?后,又恢复了读书人谦谦君子的模样:“司姑娘!”
司遥倚靠在门?上,闻言,微微直起身?子:“江公子!”
江长安微微颔首,在前头领路,两人去了书房。
门?被掩上。
“姑娘托人去的信,我已?收到,此次回来,便是?想?将这些东西亲自交给姑娘! ”江长安慢条斯理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方漆木盒。
“里头有一些陆真捕快应该已?经带回来了,下?头的那些,是?从大理寺托人拓印出来的,还请姑娘阅后即焚!”
乍然听到胖鱼的名字,司遥心中闷堵得慌,她略带感激:“我知晓轻重。”
江长安笑了,昏黄的烛火落在他的脸上,格外温润:“我虽及第入朝,到底人微言轻,江南的朝堂,盘根错节,我尽力了。”
“公子高义,蔚蔚泉下?有知,定然心感宽慰。”司遥将木盒打开,将卷在里头的卷宗拿了出来。
“对了,官轿进?城时,我在城门?口?瞧见捕快巡城,怎的没瞧见陆真捕快?”
司遥手下?一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涩声道:“他死了。”
江长安怔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自嘲般的笑笑:“我早该知道。”
他早该知道,陆真只?是?一名小小的捕快,身?如蝼蚁,却?怀揣着那样沉重的秘密。
司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他拿到东西后,快马加鞭,连夜从京都赶回鲤州,却?于鲤州城外五十里,遭人截杀!”
江长安沉寂了好一会儿,才说?:“姑娘不觉,此事有异?”
“京都权贵的手段我是?知晓的,若他们要?斩草除根,便不会让陆真捕快活着走出京都,可陆真捕快不仅出去了,只?差一点便回了鲤州城。”
江长安走到窗下?,将窗户推开了一道小口?子,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只?听外头“嘶”了一声。
司遥看向窗户。
江长安面不改色地掩上窗,“老鼠罢了。”
他走到司遥身?旁,看着她: “对方当时一定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才一时腾不开手,又或者……”
“有人通风报信!”
司遥后背泛起一阵细密的冷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长安所看到的,是?他们从未想?到过的。
司遥脸色微微泛白,手掌撑在桌面。
当时胖鱼上京是?秘密进?行的,就连县太爷都不知此事,只?有她,张均平二人知晓。
可她从未在任何人前说?过只?言片语,这件事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司遥仍然记得,那天?夜里,她与胖鱼沿着护城河走。
岸边杨柳低垂,明月高悬,胖鱼腰间悬刀,手握刀柄。
“司姑娘,这世间,有的是?人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陆真,不过凡尘一粒,我不求身?后名,只?求,无愧于心!”
胖鱼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波宛如冷月流转下?的护城河水面,光影点点。
司遥将卷起的画轴递给他:“京都皇城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此去万万当心!”
胖鱼接过画轴,缓缓打开,借着月色,看清了画上之人,他惊然:“雨落青莲图?”
“此画乃江长安所作,此人数月前已?北上皇城科举应试,以他的才情,状元及第不过探囊取物。”
“姑娘是?想?让我寻此人协助?”胖鱼问。
“正是?!你可知上次金氏为何亲自登衙为其做保?”
司遥笑了笑,微微侧过脸:“金氏小公子心悦江长安,然金氏嫡长女,乃当今圣上唯一的妃子!”
胖鱼被这番话惊得不知作何反应,他五指微蜷,捏着卷轴:“我……知道了。”
“真,良善也,陆真捕快,果真人如其名啊!”江长安叹道。
司遥将搁在盒内最?上头的卷宗拿了出来,手指抚摸着卷宗上批红的字,发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