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间,沈遐洲先败下了阵,他垂下眼,不受控般地阴鸷。
这夜,他们?暂借住到了梓潼最有名的灵泉寺中,梓潼太守得知了此事?,也前来拜见,但梓潼太守对沈遐洲所?提议颇为为难,借出佛像并不是难事?,难的是要?凑齐能支撑整个佛诞日需要?的各种佛事?人员,梓潼离阴平近,故而?也颇受波及,佛诞日这日自然也是需要?行佛事?,舞《四方菩萨蛮》助阵。
要?完完整整地将这一整套班底借出去,那他们?梓潼又如何过?佛诞日?
最后商讨下来,能借到的只有佛像与二十大?师,还有部分助阵佛舞乐伎,加之阴平本就余下的班底,最后只差了助阵的主舞天女?。
王静姝听得掀了掀眼,佛、道两教是此时兴盛的两股宗教,两教又有佛事?舞蹈,与道教舞蹈之分,佛舞有《天竺乐》《四方菩萨蛮》,道舞也有《紫极舞》、《八卦舞》等。
若非被沈遐洲骗出了洛京,她自编的《飞天舞》或许也能在洛京大?势至菩萨日时,施展一二。
她逃亡一路,有卫士和二表哥庇护,其实?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也一路见识颇多,她为那些沿途死去的流民伤感过?,也无能为力过?。
她忽地想起二表哥说?的话,沈遐洲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确实?是有在做好事?。
或许她也能做些什么,事?虽有偏差,她的舞用在为那些死去的百姓求往生也无不可。
她主动与沈遐洲提起她之前欠下的一舞,她可以为佛诞日佛事?助阵。
沈遐洲沉默了许久,他答应了,可在女?郎见不到的地方,目色几多阴晦还有些茫然,王静姝还是想同?他两清吗?
第46章 第 46 章 “我不是随便的人。”……
时间是非常紧的, 第?二日一早就需要带着所借的人重回阴平。
阴平并不大,可?为了大势至菩萨日的佛事清理出了游行街道,四处入眼虽仍可?见毁坏了的房屋, 但经?过几日的恢复,与秩序的整理,又听闻有?佛事,人心?也生出了希望的生机。
王静姝身边的婢女?也到了阴平,她们原先被落下?,夜阑等人自然是紧着追沈二郎与王娘子, 但也不敢就不管王娘子的婢女?, 只留下?了更少的人, 走得?更慢了些,后来更是停滞不前, 直到危机过去,才又接来。
竹沥一边为娘子整理着带来的衣饰,一边心?中不痛快, 她家娘子,如今竟然沦落到在这样破败的小地方为佛事助阵,他们娘子本该……
她想不出本该的模样,但总归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王静姝心?境却颇为平和,或许是一路见过了流民?的生死, 她在模仿壁画天女?的时候,心?觉比过往更能捕捉那一抹神韵。
她能坚持十几年的习舞,本身就对习舞有?不一样的情?感,这种更精进?的发?现,无疑比其他所带来的关注更吸引她。
当佛像从阴平的寺庙中被请出时,她也手持莲花登上了由?牛车所拉的另一辆车, 车驾上有?一半丈高宽金箔包就的莲台鼓,宝盖垂曳经?文幡帐,四面悬有?金铃七宝珠,
周遭法师梵唱,随行乐伎奏《佛谒》,而?王静姝初时只手捧莲花灯静立其上,但随着身旁幡鼓与梵唱的变化,她的舞姿也开始发?生变化,展臂时而?合学礼佛,时而?回身侧托,捏指推掌绕腕,每一势都恰合诸佛多般神态变化。
面上的金色珠帘虽遮了她大半的容色,但那微下?敛的神姿,恍若壁画中神女?再临世?间。
车驾在前行,诸多才受得?磨难的百姓不由?汇行而?来,他们受佛音所感,不禁跪下?祈愿,愿已逝的亲人往生不再受苦,也祈求苦难过去,灾难与兵刃不再。
王静姝随胡笳与鼓声舞动,手中一盏灯莲,时而?静燃,时而?随着她的身姿快速连成光亮一线,众人瞧不清她的面容,但披帔长裙,动若飞霞,那一盏跳动的光火,更是直印入了所有?人的心?中。
王静姝将代表着整个阴平祈愿的莲花灯跟从佛像入了佛殿,继而?将莲灯供奉在佛像前。
她的任务也至此完成。
沈遐洲自女?郎上莲车时便一直注视着,他的心?神被女?郎的每一勾手,每一旋动,甚至每一细微的眼波凝动所牵引,他不断为这样光华熠熠的女?郎心?动,也不断地省视得?内心?的阴暗,他感到可?惜,后悔就应将梓潼的天女?也抢过来,不该被众人抢走了独属于他的一舞。
王静姝虔诚地奉完灯,就发?现在佛殿昏暗角落等待她的郎君,她走过灯烛,像是携着漫天神佛的光彩走向郎君。
沈遐洲呼吸都跟着凝滞,他觉得?自己那一直漏风的心?口好像在被什么填满。
王静姝见他呆滞的模样,不由?玩心?大起,隔着面帘,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许是女?郎太久不曾这样主动过,他也做错事般的小心?翼翼,此刻倏地被偷袭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摸了摸自己下?颌,双眼也像是被点燃的星子一般渐亮。
他身形足够清雅,身量也高,可?这举动偏像稚子一样,透出几分纯粹。
纯粹得?足够令人悸动。
王静姝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她观察了郎君几日,最后仍旧是觉得?唯有?这面皮最吸引她,本就是以?欺骗与怜惜开始的感情?,能走多久从来都是未可?知的。
此刻她为心?中的悸动屈服,她拉一下?郎君,仰着头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这一刻的女?郎,好像又回到了更早一些前的时候,她没心?没肺地只遵从心?动。
沈遐洲为这样的她感到一分熟稔,又更有?一分难以?把握的心?慌,可?他又在这一刻更沉浸入了女?郎的细语轻问中,那份心?慌微乎不可?见。
他有?些幽若又委屈地道:“你那舞本该属于我一人。”
幽暗的烛光打映在他微垂的玉白?面容上,怎么都透着一股的委屈凄楚。
王静姝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人惨惨淡淡地站在昏暗中想的就是这个,怔忡一瞬,哈哈地靠在柱子上笑了起来,“沈九如,你不光是心?眼小,气?量也小。”
“我当你这些日子为了阴平忙前忙后的,这么一支舞不当不舍得?。”
“而?我,也刚好能还了你一舞,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没想你心里这般舍不得。”
“我若是不问,你是不是又要气出个好歹?”
她笑得?面颊上的珠帘也乱颤,纤细身形的影子也随着她的笑在浮动不止,简直可?恶得?令人牙痒。
沈遐洲睁着眼,将女?郎的可?恶尽收眼底,可?他时时刻刻地记得?要当个端正的好郎君,一点违矩的举动的都没有?,只有?握紧的手,还有?眼底不时透出的欲色出卖了他,他极想将这个肆意嘲笑他的女?郎拥入怀中,用森白?牙齿去啃噬轻咬她,甚至将她吞入腹中。
然,也正是在他瞧着女郎想着发怔的时候,他腰间感到一股拉力,被女?郎旋身拉入了身旁最大的那根佛柱后,“这舞我其实只跳了一半,后一半我现在跳给你看可好?”
她并未等郎君的回应,身形已如一尾鱼一般从他身前滑走。
阴平太小了,她所编的舞实际是按洛京的景乐寺出发?经?铜驼街入宫城来编的,若她没有?被沈遐洲拐来此,她应会捐大笔的香油钱,想尽办法做大势至菩萨佛诞日的助阵天女?,这也是她能立马上手阴平佛事的原因。
这于她而?言,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地点发?生了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