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沈遐元目光还待下移,被一声棋子碰撞的脆响惊醒,偏眼便对上三郎沉郁的目色,不由稀奇,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三郎就记恨上他了?

那到底是因他帮了王表妹,还是其他?

沈家二郎这人,瞧着是温煦有礼,但骨子里最是浪荡不羁,他只比三郎长两岁,自小就爱领着这个性子不太开朗的弟弟玩耍,或者说,是爱耍玩这个弟弟。

此刻,即便是瞧出了三郎心中不快,也无半点收敛,反还越发地寻着理帮王静姝对战弹棋,也得了王静姝一个又一个的笑靥和道谢。

沈遐洲面容雪静,再没有半分的笑意,在沈遐元又一次开口帮王静姝时,冷黑的瞳孔直锁沈遐元,“我同二哥许久没有手谈过,不若坐下同我比上一局,也方便初学的表妹观摩。”

他咬重了“初学”二字,这便是方才沈遐元一直用的借口,他也以此为由邀沈遐元对局,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沈遐元不得不坐下。

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沈遐元六子皆输,他看着落败的棋盘,还有敛袖离去的身影,有些尴尬地同王静姝等人道:“我们家三郎胜负心比较强。”

王静姝极认同地点头,甚至还觉得沈二郎说的委婉了,沈遐洲这人哪里是胜负心强,分明是报复心强,年少时,她便见识过。

四年多前,沈遐洲因病需要修养,曾借住南地王家,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北地来的郎君,少年郎君面容雪白,略有疲态,但姿仪甚雅,他独立在一干仆众之外,无焦距的黑眸满是脆弱的孤立感,一瞬便击中了王静姝的心。

她是自小生在南地的女郎,南地不同于历来就是王朝正统所在的中原,经济开发得较晚,且越往南,被百越山民占据的山地、丘陵越多,以至于平原人与山地人的冲突总是不断,在这些民风的影响下,即便经年过去,南地的民风也依旧好战。

她虽出身在大族,但身上总归是有被这些民风影响的痕迹在,她也从来耐不住性子同修养甚好的父亲修习书画,反更爱同交好的郎君和女郎们田猎骑马。

甫一见俊美似玉山,风姿若濯柳的小郎君,就甚为喜爱,从心底里生出保护欲。

正好,父亲说他是贵客,让她多照顾照顾这个小郎君,她每日都会去寻小郎君,有时是隔着门邀“三郎,可要同我出去晒晒日头?”,有时是邀“三郎,去骑马吗?”亦或是关心“三郎,你今日用药了吗?”……

她总觉得沈遐洲太白了些,而且性子太闷了些,整日整日地待在院中,这身子怎么可能强健得起来?

然,沈遐洲一次都没有应过她的邀约,甚至老远见着她去寻他,便关了窗扇,她气馁了好一阵,最后还是担心他的身体,才又去寻他,或许是因不耐烦她纠缠,也或许是因他要同她父亲请教一些学识问题,小郎君没有再避她如蛇蝎,偶尔还会静听她说话。

她越发地欣喜,她实在爱小郎君的那张脸,优雅隽逸,光是看着就十分赏心悦目,以至于她出门骑马的次数都少了。

可惜,南地的士族子弟,不是都同她这般愿意包容小郎君又孤又傲的性子的,就是家中几个族兄也看不惯他,而小郎君也显然不是个会受气的,瞧着病恹恹的面容,可举手投足间得罪人的本事可不小。

她只好将自己的好友介绍给他,孰料,小郎君非但不领情,反还同她冷淡了,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她当着长辈的面承认是她因看不惯北地来的士族,带人教训的小郎君。

她被罚跪祠堂思过,小郎君也好似看她笑话地在祠堂中写了三日的字,她特属少女的自尊心和脸面像是被人撕裂还被围观,她咬着牙不服输地整整跪了三日。

受完三日的罚后,她再没有主动去寻过小郎君,同一屋檐下的每次的碰面,也都是不愉快的较劲,她对小郎君那张俊美的脸,也在这样一日日的消磨中,变得越发的无感,甚至开始盼着他赶快离开建业。

如她所愿地,某一日,没有任何告别,小郎君离开了建业。

山长路远,她又不是男子常有机会出远门,这一别,或许就再也不复相见,她空落消沉了好一阵,但她的天性使然,没多久便不再去想那短暂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小郎君。

时隔四年,境遇翻转,她成了借住的表姑娘,往事也在先才的一面中变得清晰无比,依旧可以确定的是,她厌恶沈遐洲那静若幽潭的眼神,那会让她的窘迫一览无遗,她不愿承认她是被迫离开建业的,也不愿承认她是要借沈家的势来躲避丹阳王。

因一旦承认了,便会让她觉得生生矮了沈遐洲一个势头,这才是她最无法忍受的。

所以,她宁愿叔母同人道带她来洛京,是为了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时下,南北两地士族结亲并不被排斥,更多是一种考量和选择,漱阳长公主代先后两任帝王执政多年,早有如丹阳王这般有兵马的藩王不满,丹阳王想拉拢南边的士族,而漱阳长公主也需要这些士族的支持,其中结亲无疑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只有南北两地的士族越发的亲密,她才能更深入地掌控对南地的统辖。

王静姝第一次认真思索起,要不要就听父亲的,在洛京寻一门亲事?

她舍不得离开建业,可只要丹阳王在一日,她便不知归期是何时,而且也只有她的亲事定下来,才能不让父亲和家族为难。

她一直思索至夜宴结束,夜里也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直至天际星辰变稀,才困意上涌。

朦胧间,只听侍女竹苓在唤她:“娘子,该起身了,沈三郎派人来请你逛园子了。”

第3章 第 3 章 “表妹果真好体魄。”……

竹苓连唤了好几声,王静姝才终于有了动静,她微睁开一丝眼缝,判断着天色。

春末的时节天色亮得早,此刻天色朦亮,月色还未完全隐退,时辰明显还早。

她初断了一下自己睡了多久,嗓音略带初醒沙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时。”竹苓道。

王静姝简直要被气笑了,合着她才睡了一个时辰多些?

竹苓不愧是跟着王静姝多年的,一看便知自家娘子想什么,要她说,这日后就住在沈宅了,园子哪日不得逛?娘子这才到沈家第二日,多处都还不习惯,昨日又夜宴同沈家的郎君娘子们相伴得巳时才散,夜里也睡得不太好,今日合该多歇歇。

她端了盏茶给王静姝润口道:“娘子不若多睡会,我去将那小仆打发了。”

王静姝就着茶盏饮了一口,摇了摇头,沈遐洲敢邀,她就敢应,她不但要应,她还要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他面前,好告诉告诉沈遐洲那样的病秧子,什么才叫健康的体魄。

瞧她迸出明烈好胜的眼神,竹苓便知劝不住了,叹息地去为她准备衣裳,这衣裳不用说,也是素净不了的,不但不能素净了,还必须能多夺目就多夺目。

娘子过往也不是这样斗气的人,可只要的同沈家三郎牵扯上,那就非要争个意气,她原以为沈三郎离开建业这般久,两人年少时的恩怨也早已放下,没想这才在同一府宅住下,娘子的好胜心就又冒了出来。

竹苓不由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担忧。

王静姝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转出,开始坐定妆镜前,她容色无疑是出彩的,即便一夜未曾好眠,也只是让面容略显苍白,而这些微苍白更衬得她别样的纯美。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蹙了眉,这没精神的苍白哪是她平日的模样,她翻着妆台,同为她施粉的侍女竹沥道:“上仔细些,红润些,华胜也为我戴上……”

竹沥一一照做,而门外先才替三郎来邀的星泉,还在被竹苓拉着喝茶,几杯茶下肚,他腹中撑得连忙摆手:“竹苓姐姐,我饮不下了,三郎那边也还等着,王娘子既然还在梳妆,我不如先去告知三郎一声,也好定个时辰。”

星泉心中也是叫苦,暗道三郎折腾人,哪有因没有约定逛园子的时辰,天光还没大亮就来邀的,人家远道来的女郎,先不说需要修整,就是梳妆换衣,哪个不是需要耗费功夫的?

三郎真是不懂体谅女郎,也难怪明明生得比二郎出色,却不比二郎受欢迎,府中的表姑娘们,哪个不是一开始冲着三郎来的,结果呢,三郎愣是睁眼瞎,不是嫌人脂粉呛人,就是嫌人声如鬼魅,若是在心中嫌弃也就罢了,他还当着人女郎的面直言,最后还是二郎去宽慰赔礼。

这位新来的表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得罪的三郎,能让三郎惦记至今。

星泉正腹诽着要离去,从屋内踏步出来一个阔袖绕襟深衣女郎,她额坠华胜,乌发红带垂腰,绯红色的碧玺耳坠随着走动轻曳,她走在哪里,哪里便开出了一路明华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