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一触那火焰便发出痛苦的哀号,背上的少年似乎也感受到了痛苦,他长尾一扫,将奎木狼击开,自己则奋力一跃,躲开了红莲烈火的灼烧。
奎木狼遭穷奇一击,发出一声呜咽后飞出数丈,软软地瘫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阿纯!”白先生快步走上去,他见奎木狼周身带伤,连日来的海上奔波叫它受了不少苦,皮毛不复往日油亮,本是神采奕奕的绿色双目亦黯淡了不少。白先生俯下身来,抚摸着奎木狼的鼻子,他眼光一扫,见奎木狼受伤的后腿,因为没有得到医治,早就染满了污血奎木狼竟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帮他们挡去穷奇的袭击。
白先生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愠色,他问道:“阿纯,你这条腿,是谁打伤的?”
奎木狼虚弱地一抬眼眸,望向对面的穷奇:“还不就是……嗯?!”话说一半,它突然一顿,尔后瞪大了狼眸:“他……”
“不是他!”李十九代她说出了后半句话。他每吐一次红莲烈火就要耗费许多力气,待顺过气来后,这条通体鲜红的小螭龙亦是睁大了琉璃目,接过奎木狼的话头:“它不是那只穷奇!”
不二闻言诧异:“你这哪里来的小鲤鱼,天地间穷奇独此一只,什么叫不是这只穷奇?!”
李十九向来蛮横,见不二不信自己,梗起脖子,道:“你又是哪里来的臭和尚?我与那只狼狗一同在蜃城击退穷奇,怎会认错?!我们遇见的那只穷奇,被我烧瞎了双眼,被那只狼狗咬断了左臂,如今怎么能好好地出现在这里呢?”
“什么?!”穷奇闻言,大怒,“你毁了他的眼睛,还断他的手?!”
“什么他他、你你、我我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在蜃城碰上的又是什么东西?!”小螭龙尚未搞清状况,但见对方身上亦是缭绕着浓重的黑雾,还是不敢再次贸然发起进攻。
此刻不二和白先生对视了一眼,似乎从眼中看出了彼此的猜测。
白先生问:“不二兄,这次穷奇寄生,你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二和尚自嘲地笑笑:“若要发现了,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结局了。他们着实聪明,瞒我瞒得滴水不漏。这穷奇寄生的人,竟是千万年难见的……”×?
“双生胎。”白先生替不二说出了结果。
九 焚生烈火
双生胎?!
螭龙显然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等离奇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穷奇寄生的是对孪生兄弟?”
不二摇头:“也不完全是这样,穷奇的寄主只能是一人,若是两个完整的人又怎么能和穷奇融合呢?”
螭龙脊背一凉:“所以说?”
“所以说他们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们虽是有两个魂魄,但在母体中没有完全分离开来……他们这对兄弟,从出生到成长,都是共用着一个身体,肢体粘连,血肉交结,同生共死,不分你我……待他们成为穷奇的寄主后,他们终是可以借着穷奇的力量分离开来,成为两只一模一样的穷奇。”
当初一只穷奇都扰得人间灾祸连连,若两只都成了气候,不知那云城还是否有办法镇压住。想到这里,连平素淡泊超然的白先生都叹了一口气。
“哈哈哈,你们当真是聪明呢,”不远处的穷奇虽受了些火烤,但毕竟躲开了大半,因此穷奇背上的少年只是因疼痛而脸色稍白,在经过调息后,他又得意地咯咯笑起来,他用那没有瞳仁的眼睛扫过众人,“我们确实是一双连体胎。”说着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哥哥,叫阿初;另一个便是弟弟了,唤作十五。我俩在母体中便不愿分离开来,因此我的母亲难产,他人便拿刀划开了她的肚子,将我们取了出来,我呀,第一口喝的不是奶水,而是我母亲的鲜血呢,”说着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似乎在回味着那滚烫血液的味道。
“我与十五生来腹脐相连,眼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对方,唯一能作为依靠的,也只有对方,可是,就是你们这些人,这些该死的世人!”话说到这里,阿初突然收敛了笑容,恨极了一般捏紧了拳头,就连他身下的穷奇,都隐隐感觉到寄主的异样愤怒,周遭的黑色浊气更是浓重了,“就因为我兄弟俩生来同世人不同,便将我们当作孽种妖怪来唾骂欺凌……世人辱骂我们,耻笑我们。我们被大人毒打,被孩童作弄,就算我们躲进黑暗的角落中,恐惧地瑟瑟发抖,依然有人追上来,拿着尖刀说要破开我兄弟二人的腹脐,只为想看看我二人一旦分离,是否还能活下去。我们从未做过恶事,从未犯过口业,却被那些个所谓的‘人’百般欺凌!难道就因我们生来怪异,就必须低人一等,类似鼠蛇吗?”
不二听闻少年话语,脸上竟不复那弥勒一般的笑容:“阿弥陀佛!人生八苦,不过是过眼云烟、浮生妄念,施主你又何必拘泥于怨恨,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呢?”
“我拘泥于怨恨?哈哈哈哈!”阿初突然大笑起来,“臭和尚,你实在是太可笑了,这些怨恨都是谁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是你一心想拯救的世人!这些世人,才是拘泥于怨憎、淫邪、妒忌、贪婪的魔鬼!佛法不是说众生平等吗?可为什么我同十五饿得要死,被人殴打得要死的时候,有的人却绫罗加身,酒肉无度?!为什么口口声声说平等的众生,却要经历如此大不相同的人生?!凭什么?凭什么?!”说到最后,已经疯狂的少年伸出手指,扫过对面众人,白先生、奎木狼和螭龙:“就算是你们一干非人,神通在身,那又怎样?三界六道,根本不存在平等一词,世人中有达官显贵,天上有天君上仙,哪怕饿鬼道、畜生道之流,都是弱肉强食你,李十九!”他一眼扫向螭龙:“你慧根早种,修得红莲烈火,却被判永世不得跃龙门。而奎木狼你,身为云城战将,立战功无数,到最后兔死狗烹,被捆于诛妖台承受十万天劫雷,纵然你们再是厉害那又怎样?最终被那贼老天折磨得如此下场,还有你,白先生……”
“够了。”白先生突然冷冷制止,他眯起狭长的凤目,似乎在威胁穷奇,“三界自有其道,即便你再是凄苦,背离天道,叛离众生,你都是犯了大罪,你必须死。”
“哈哈哈!道?这三界中还有什么道?!”阿初讽刺般地大笑,“众生平等皆是狗屁。唯一公平的就是众生到头皆死;唯一的道,便是万物死绝,六道尽毁!”说罢,他突然挺直了脊背,漆黑如墨的长发在纷飞着,映衬着他如雪的肌肤,使得这个已经被恶吞噬干净的少年状若海妖。
“为了我的‘道’,我将不顾一切!”说罢,穷奇低吼一声,随即转身,朝那近在咫尺的海眼中钻去!
“不好!我们都中计了,这孽畜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不二厉喝一声,抓了法杖便要追上去,但才走几步便又跌回地上,他受伤太重,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有力气再去抓捕穷奇?
而奎木狼试着撑起四肢,却亦是受伤甚重,无奈之下,它看了一眼小螭龙,朝它吼道:“死臭鱼,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它,要是让它钻进海眼里我们可就都完了!”
哪知此刻螭龙却恐惧地后退几步,它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团滚动的浊气,脑海里却是回想着蜃城那令人恐惧的一晚,当初它不知对方是穷奇,贸贸然就冲上去,已是吃亏不少,如今少了奎木狼的帮助,叫它怎么敢去阻止穷奇?!
于是思来想去,它最终做出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决定一扭龙身,竟是看也不看众人一眼,飞速朝穷奇的反方向逃去!
见螭龙逃得如此果断,奎木狼不禁大骂:“不让这畜生跃龙门果然是对的!竟敢临阵脱逃!”哪知奎木狼的话音刚落,就见虚空中红光一闪方才已经跑得老远的小螭龙又被甩回奎木狼面前,它扭动着鲜红的龙身,似乎是痛不可当。
于是奎木狼又唯恐天下不乱道:“哈哈哈,报应不爽啊。死臭鱼,你怎么又给扔回来了?”
“自然是我扔回来的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随即又是一只穷奇踏浪而来,稳当当地落在龟甲上,而这次,出现在穷奇背上的少年双目俱损,少了一只左臂,连头发都被烧得参差不齐,显然,这只穷奇才是与奎木狼它们鏖战的少年十五。
另一边阿初见十五已经赶到,回过头来,大声道:“十五,快些跟上,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
十五听闻哥哥的声音,却不予理会。他双目不能视,行动全靠感知,他慢慢走近奎木狼和螭龙,一派居高临下的模样。
毕竟是弟弟,十五玩心甚重,自从同穷奇融合后,他便抑制不住体内想要杀戮的欲望,四处猎食,同阿初相处的时间反而极少,这也是不二没有看出他们是双生胎的原因。自他成为穷奇起,便战无不胜,这更助长了他的傲气,而蜃城一战,几乎叫他丢了性命,所以这个仇,他无论如何也是要报的。
十五的双眼已经化为两块焦煳的黑斑,而他便用这可怖的伤口仔细“盯”着奎木狼和螭龙:“你们伤了我的眼睛,不将你们玩死,我可舍不得走呢。”他的声音依旧那样娇嗔,却带着冻人心骨的寒意。
突然白先生厉喝一声:“小心。”接着伸手在虚空中一推,那边奎木狼和螭龙登时一起朝旁边滚出一大截,而下个瞬间,穷奇那条巨大的尾巴已经狠狠落下,“哐”的一声击打在它们方才躺着的地方。
那带着钢刺的巨尾虽没有伤到奎木狼等分毫,却结结实实地打在神鳖的背上!纵使是上古神兽,也是承受不住这拼尽全力的一击,神鳖吃痛,一声长号,奋力地扭动着龟甲,似乎想把上面的人给甩下来!
那面龟甲何其之大,所望几乎不见边际,在神鳖的剧烈动弹下,四下海水沸腾一般搅得更是汹涌,阳光已被乌云所覆盖,落下丝丝小雨来,龟甲变得溜滑,一干人瞬时被摇晃得几欲摔倒。
就在这时,奎木狼和螭龙相视一眼,当它们见自己的老冤家出现时,便知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此刻双方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一种鱼死网破的神色。
奎木狼颤抖着支起四肢来,狰狞着狼面,露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螭龙则默默弓起身子,琉璃目隐然泛着红色。
就在此刻!
两只神兽抓住穷奇站立不稳的那个瞬间,突然双双暴起,朝它发难。
鲜红的螭龙扭动着身子飞快蹿过去,在穷奇那条巨尾扫来之前,突然深吸一口气,尔后龙口猛然大开,吐出一股来势强劲的红莲烈火!
那跳动着的火焰带着绝对气势,朝穷奇汹涌烧去!穷奇瞬时被火焰包裹住,成了一团明亮的火球。
“啊!”凄厉地惨叫声传来,火焰中那美丽的少年抓狂着,长尾疯狂地挥舞,却不能熄灭丝毫火焰,就连落在他身上的雨滴,都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哧”的一声, 从水滴变为一撮小小的火苗,落进那熊熊火团里。
那便是红莲烈火的厉害之处,不仅能焚烧灵魂,还能令世间的水燃烧起来,纵然这归墟海眼是天下海水汇集之地,也灭不了这火焰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