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顺着白先生的视线看去,只见大海茫茫,一片碧蓝,没有边际,哪里有归墟的影子?不二皱眉,他随即闭上眼睛,凝聚心神,蓦然间,他感知到遥遥地,有一眼巨大的海窟,深不见底,他尽力使自己的意识往那海窟的深处探去,却久久不见回应。就在这时,不二和尚只感觉头顶微痒,伸手一摸,竟摸着一片五彩的羽毛来。这羽毛比平常的鸟羽要大上几分,毛色鲜亮,不知是什么鸟身上落下的,不二正诧异着,头顶陡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鸣,他抬头看去,竟见几只肋下生有双翅、鸟头人身的东西在他头顶上盘旋着。他们飞翔于九天之下,身披薜荔女箩,头缠紫藤杜若,与世人一般大小,他们正迎着初升的太阳起舞,那五彩的双翅,绚丽得堪比太阳。
不二和尚手搭凉棚,吃惊道:“哎哟!鸟人!”??l
白先生微微笑了:“那是少昊之民,他们的脾气不好,可不喜欢被世人称为‘鸟人’。”接着,他伸手朝虚空中一抓,本是空空如也的手中登时多了一个青瓷小罐来,他将那青瓷小罐交到不二手中:“不二兄,既然到了归墟的地界,便把这个吃了吧。”
不二问:“这是什么?”
“障目。”???
“障目?”
“少昊之民素来不喜陌生人,你吃了障目,他们便看不见你,只要你不说话,便可在这极东之地畅行无阻。”
不二将青瓷小罐中的丹药倒入手中:“还有这等好东西?……哎哟,妈啊!吓死佛爷我了!”突然不二惊叫一声,几乎将手里的丹药给扔了那名为障目的丹药,竟长得和眼球一般模样,水润灵灵,瞳仁眼白分明,不二细看之下,那瞳仁中竟还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来。
“白先生,你这丹药做得也太……太认真了吧?”
白先生笑道:“不二兄只当这丹药是四喜丸子,囫囵吞了就好。”
不二支吾道:“真是折杀佛爷我了,若不是穷奇那孽畜到了归墟,我还需要吃这劳什子东西?”说着双眼一闭,真将那眼球似的的障目囫囵吞下去,他刚一咽下去,正要开口发表一番感言,被白先生阻挡住。
一身飘逸鹤氅的少年将食指伸在嘴前:“不二兄,记得噤声。”
不二有话说不得,一张弥勒似的圆脸憋得通红他本想问问为什么白先生不需要吃障目,也不要噤声,如今看来,也是问不出来了。
鹅黄的大船顺着风向,缓缓朝那传说中的海上神洲驶去,越是往前,在空中飞翔的少昊之民便越多,他们翱翔于九天之上,女子婀娜多姿,男子刚健有力。
不二是个话篓子,此刻说不得话,只得盘腿坐在甲板上,将金杖放于膝上,抬起头去望那些少昊之民。
只见那些少昊之民中,女子的头顶和脖颈上戴着许多花环,她们从岛屿上采摘来许多金色的藤条,编织成绳,交与男子手中,那些男性的少昊之民在空中将绳子连接成网,数千万名少昊之民飞翔在空中,将网张开,铺天盖地,蔚为壮观。
白先生看出不二心中的疑惑,答道:“他们织的这张网是为了吊起这海上的仙山,明日便是五只神鳖换位的时候了,他们将神岛吊起,以便放在新来的五只神鳖的壳上。”
不二心惊,他将疑问化为意识,直接传进白先生的心里,询问:“那五方神岛如此巨大,凭这几只鸟人怎么能吊起?”
白先生微笑:“自然是行了,他们可是神的后裔。”
此番二人虽是进入了极东归墟的地界,但海船还是行了整整一个白日才抵达归墟旁的五座仙岛前。五座仙岛分别名为“蓬莱”、“瀛洲”、“岱屿”、“员峤”与“方壶”,坐落在归墟海眼的周边。五座仙山各自相距七万里,上下周旋三万里,观之极其宏伟,而这五座仙山与归墟海眼一比起来,竟小如米粒。
白先生将船停靠在瀛洲的岸边,在二人下船时已是繁星漫天,在这极东之地,大海离天空似乎很近很近,那满空璀璨的星辰低得唾手可得,巨大的瀛洲神岛以明亮的夜色为帷幕,静默地伫立于海眼边上,平凡至极,丝毫不见传说中那八宝遍地,珠玉布天的瑰丽景象。
初时不二踏上瀛洲也是这般想法,岛上山岭莽莽,流水环绕,这岛虽大,与世间诸岛却无半点不同,唯一可以称得上美丽的,便是遍布满岛的萤火之光。
那些传说中自腐草中化生而来的小小生灵,散发着忽明忽暗的莹绿光线,与天上那无数星辰遥相呼应,在这极东的土地上兀自轻轻游荡着,不计其数,几乎要铺满整个岛屿,乃至让整座瀛洲神岛从外部看来,都散发着一股融融幽光。
岛的深处是少昊之民的居所,白先生与不二不便靠近,只得在岸边寻了一处幽泉,喝了几口水后就此休憩,二人相对趺坐冥想,极少言语。
潮湿的夜里,唯剩下夜风,轻轻拂动游走。
不二闭上了双目,却通达了其他五窍,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中,他凭着愈加强烈的感知力,知道了这位于极东仙境的瀛洲神岛与那些世俗诸岛的不同之处。??
这里的一切都是倒置的流水溯游,飞蹿向瀑布上方。树木一出生便参天大树,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变小,最后化为一颗种子。鸟在水中游,鱼在天上飞。水火可以相容,艳阳与冬雪可以同时存在。
在这里,万物由死转生,由覆灭发展向兴旺。
甚至于这满地的枯黄落叶,都是由夜风轻轻吹起,打了个旋儿后,飞向枝头,由一枚即将凋落的树叶,慢慢变为新叶、芽孢……
“不二兄,今日全在赶路,不曾吃过什么,明日还要缉拿穷奇,你还是凡人之躯,得吃些什么才好。”寂静中,白先生突然说道。
不二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的少年青衣飘飘,长发垂腰,在他的两肩上,竟停驻着不少萤火虫。不二吃惊,这萤火虫是天地间最是胆小的生灵,除非身上一丝浊气也无的人物,萤火虫才有胆子在上面停驻,可当今就算是云城上的神仙,也难保一丝浊气也没有。
这白先生,说来自己与他相识也有千年了,可纵使他们这样的交情,他也不知白先生的本相为何,这天地间,白先生像是突然而至的人物一般,云城的诸仙奈何他不得,昆仑的神女对他尊敬有加,连西方佛祖待他都是礼让三分。这般厉害的人物,却偏偏不知他的过去曾经,倒真叫人称奇。
此刻白先生稍稍提起袖子,露出修长干净的手,尔后朝身边那幽泉中倒流的泉水伸指一点,只听“哗”地水声一响,清澈的水升腾于虚空中,接着忽而一转,朝他们身边的一棵果树浇去。
紧接着,那果树蓦然抖了几抖,地上几颗已经腐烂的果子快速飞上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新鲜,细嫩……在果子还没变青前,白先生在果子底下伸手,那果子便自动掉落进他的手中。
“不二兄,给。”白先生将手中那鲜红油亮,却不知名字的野果送到不二的鼻子下,“这果子名为无忧,吃下便可忘忧,最重要的是,它的味道不二兄一定喜欢。”
不二接过果子,闻了闻,只觉香味诱人熟悉,再是肚子确实饿了,也不顾太多了,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大大地咬了一口!
这无忧果确是有魔力,入口香甜清凉,味道竟同世人的好酒无异!只是这果子的味道更是醇香,一咽入喉咙只觉全身轻松,心头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不二暗想,难不成世人就是仿着无忧的味道酿出酒来的?这果子能解忧,酒亦能解忧,只是这咽下无忧果后的滋味不知比酒要好受多少,吃后只感觉身坠云中,连日来的劳累消失,就连穷奇这件一直缠于他心中的麻烦事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见不二眉头舒展,白先生亦是笑了笑,他拾起一枚无忧果,也送入口中,小口细嚼着,只是他脸上虽是带着笑意,眼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的心,竟不受任何仙果神草的蛊惑。
不二连吃几枚无忧果,直到饱了才停下,本想称赞这果子几句,想着自己不能再说话了,只得作罢,捞过腰间的酒葫芦,“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以解不能畅谈的郁结。
可就在他仰头喝酒的那个瞬间,四周突然白光大盛,不二一时适应不了这光线,不禁伸手去揉眼睛。
这一揉,他陡然睁开了眼睛!
空谷中传来野兽的呜咽声,泉水叮咚,雾气袅袅,不二抬头,见太阳竟升到中空,显然是天亮了好久。不二咂咂嘴,昨夜那无忧果的香味还弥漫在口中,叫人回味连连,他扭头去寻那株结着无忧果的神树,可昨夜明明生着树木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
昨夜竟是一个真实得有些过分的梦境吗?不二摸了摸肚皮,发现肚子竟不感到饥饿。
“不二兄,精神可养得好了?”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不二扭头,见青衣少年站在不远处,长发被烈风吹得四散飞扬,他眯起眼睛来,微笑:“你醒来的正是时候,你且站稳了。”
不二才要问发生什么事了,就感觉到整个岛屿剧烈一颤!只见海岸周遭一阵“轰隆隆”的晃动,泥沙滚石纷纷落入水中,紧接着,他听得头顶一声齐齐的鹰鸣,似乎是人在使劲前的吆喝,随着那鹰鸣,整座瀛洲突然间脱离了海面,朝天空中缓缓升了起来!
不二抬头,看见岛屿上方竟飞翔着密密麻麻的少昊之民,他们奋力朝天空飞去,而不二脚踩着的这座庞大岛屿,不知何时已被一张巨型的藤蔓金网所缠住,从网的尽头抽出数百万根藤条,每根藤条的另一端系在一个少昊之民的腰上。
一时间,天空中羽落纷纷,水面上海潮汹涌。
瀛洲在拔出海面的那个瞬间,海水回旋,形成一个极大的旋涡,将白先生系在海边的大船,以及从岛屿上滚落的巨石通通捏碎,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