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水管还在不停地排水,短短半个钟头已经淹没到了她的小腿肚。冬季是枯水期,这种排水量显然是从别处引来的水,到灌满这里的时候……颜夕会和绑在身上的椅子一起永眠水下,尸体都不好捞。

“你没有时间了,指挥官大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犹豫的性子啊?果决点,像个真正的alpha那样。”

对光荣会的嘲讽,他置之不理,只认真地看着颜夕:“成为我的妻子,你后悔吗?”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的。”颜夕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和你结婚是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以撒,以撒,以撒……不要忘记你的责任,不要被他们掌控,你是永远自由的,别让我、别让我成为你的累赘……”

“你不是累赘。”以撒笑了,颜夕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没有往日的戏谑和调侃,那只是一个很纯粹的、凝望着自己所爱之物的笑,“你是我的爱人。”

屏幕忽然黑了。

那一瞬间,头脑嗡鸣,像失聪了般只剩下空白的噪音。

哪怕身处异地的颜夕,也能感受到伴随那股剧烈爆炸波而来的地面震动,头顶碎石滚落。

“哇哦,真按了?”男人一怔,笑吟吟的,“这么远也波及到了,看来咱们炸药威力不错。”

一场爆炸令墙壁产生了裂口,原本就汹涌的水流撕裂了管道,呈泄洪之势喷涌。光荣会的人手脚麻利地收起了设备,纷纷撤离,没一个人来帮颜夕解开绳索。不过,这也早在她意料之中了。

她呆呆坐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只听到一次又一次的爆炸从或近或远处传来。

以撒做出了选择。

颜夕闭上双眸,似哭似笑,一串晶莹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

水已经涨到了她的腰际,光荣会撤离得差不多,一开始绑架她的男人淌水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哭啦?不好意思啊小姐,这就是我们的处事方式。本来我也想对你丈夫讲信用的,可谁叫他弄死了我们太多人呢?我要放过他,太对不起我死去的兄弟们了。”

他这一拍,顺势往她肩膀别了一个可以通话的小巧设备。

“这是一个单向通讯设备,虽然不能互相交流,但你现在说的话你老公都可以听见。”眼前的男人笑眯眯的,但颜夕却在今日见识到了什么叫折磨人心的高手,什么是真正的恶魔。

他不仅要逼以撒放弃责任,摧毁信仰,还要让他亲耳聆听着妻子死前的遗言却什么也做不到。这是世上最处心积虑的报复,能将一个战无不胜的神彻底压倒。从此以后无论他身处家国还是战场,悔恨、绝望和无力将会伴随一生……

周围的水冰冷彻骨,现在正是冬季,填满这里的水流里还夹杂着浮冰。颜夕被绑在椅子上,嘴唇已经冻得发白发紫,湿透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面容上,有一种诡谲而冰冷的绮丽感。

男人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似乎也为一位绝世美人的香消玉殒感到可惜:“放心吧,现在冬天,气温低,等他找过来,你的尸体应该还是像活着一样漂亮。”

颜夕一口咬住他的虎口,发狠地咬,口中瞬间尝到了铁锈味。男人咒骂一声抽回手,看了看牙印深陷的伤口,还要说什么,无奈被已经涨到腰际的冰水逼走了。

颜夕深呼吸好几次,稳住音调开口。

“以撒,帮我照顾好家人。茜茜一直想去军中发展,当一个军人是她的梦想,希望你能在以后的路上帮衬她一把,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冰冷让她有些眩晕,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把空气从她的肺部挤出来。

意识渐渐模糊,她顿了顿,组织措辞:“我哥哥……他虽然过得很失败,可一直爱着我们,若、若他还敢去赌,帮我一个忙,打断他的腿……”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太残忍,“也不要真打断了,让他吃到教训就好。”

“我爸妈,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他们……”她鼻子酸涩,忍了一会儿把那股酸涩的感觉憋回去,“你帮我好好照顾他们二老,这就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光荣会想让她痛哭、愤怒、绝望,让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不择手段地呼救或者怒骂,她偏偏不这样。她手中握着一把利刃,可以轻易按照他们的想法在以撒心上划出伤痕累累的刀疤……但她绝对不这样做。

这一次,她沉默了更长时间。越来越大的水声,不知是否能让她把最后的遗言交代出去,但她还是说了,声音带着笑意,无比轻柔。

“我从来不后悔成为你的妻子,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在我心里,你永远比这些灭绝人性的恶魔强。”

峰回路转

冰水灌到了肩膀,将她肩上的通讯设备淹没了。但她想说的已经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闭上眼,从相遇到现在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原来她早就不知不觉间,将他记得那样清晰,那样清楚……

说来好笑,在遇见对方之前,两人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爱一个人爱得那样深。如果有更多时间相处就好了,如果余生漫长,至少回忆温暖……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幻觉中,她看见一道身影在水中朝她游来。那人浅到近乎雪白的金发在水中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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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有些刺眼,颜夕呻吟一声,拿手臂挡了挡,在刺目中睁开眼。

有着虚影的视线凝聚了好几次才清晰过来,当看清眼前光景,她一瞬间呆住了。

她……应该是死了吧?

如果没死的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无比广袤的白色空间,没有灯却不昏暗,墙壁正在散发着温暖的柔光。若说空旷的白色空间中还有什么东西,那就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床边一座复杂精细的诊疗仪器,床上的她,还有,还有……一个人正抓着她的手,在她床边睡着了。

“……以撒?”颜夕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他修长的睫羽颤了颤,慢慢睁开眼。他意识清醒得很快,一醒来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那眼神太特殊了,盯得颜夕看见他的惊喜慢慢消散,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以撒,你怎么了?”她小心地问。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时间,以撒才再度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颜夕再次打量了这个空间,心下一咯噔,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天堂吗?”

这样荒唐的答案,以撒竟然利落地点点头:“没错。我们都死了。”

“这也不对呀!”颜夕很焦急,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就算我死了,那不要紧,为什么你也死了?”

她的手背一热,被另一只手覆盖住了,以撒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为什么你死了就不要紧?”

“以撒,你不该跟我一起在这儿啊。”颜夕急得什么都听不进去,自然也无暇去注意一个死人的体温还是热的这件事,“你快回去!”

“回去?回不去了。”以撒慢吞吞道,“我已经跟你一起殉情了。”

颜夕呆住了,好半晌才讷讷吐出两个字:“殉、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