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全心信仰着一个纯净无形的神袛。仿佛在掌心里藏了一样宝贝,在肋骨下偷偷种植上一朵生机勃勃的花。每当他讨论起那个名字,眠眠,他便宛如获得救赎而新生的鬼魅,破烂的躯壳里竟能涌出如此浓烈黏稠的情感。
“眠眠很坚韧,她比我们所有人都……”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期限前放弃。而我只想再拥有她一下。再一下下,只要能和她一起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然后就让她走。”
“请把这个告诉她,让她再忍忍我。”他疲倦地喘息着,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分明透支了他见底的体力。但还是撑着说了一句:“麻烦你了,大少爷,谢谢。”
谢谢。
一个快死的人对刽子手说谢谢。
一个侩子手对亡者家属说谢谢。
可笑又低微。
不知怎的,这个瞬间,大少爷的眼前无端闪过许多抽象的画面。譬如含刺枯萎的蔷薇花,或者绚烂华美、却能从中提炼出鸦片的罂粟。还有别的一些什么。
篮里挤破的樱;
院里无人采摘而烂掉的柿子;
徐徐崩塌沉没于历史的过往王朝;
鱼,画,油彩涂料,疯癫的戏痴。无论什么,总归是与情爱有关的东西。
假如情爱就是这种东西,就是它将父亲、老七、老八、小妹,一个个温情又残忍地拽下悬崖,使他们挣扎着又心甘情愿地溺毙河中。
那么大少爷想,他是不会要它的。
就让它随着他们一齐死掉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少爷:没想到吧,我在这里还有戏份。
我:没想到吧,戚余臣也不能逍遥法外。我咚太郎要发的群体盒饭,谁都休想躲掉!
第144章 笼中的鹦鹉(18)
将那人的答复传回来,姜意眠听完只道:「不要再对他动用私刑了。」
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又添一句:「剩下的账本,这个筹码够不够你放他出来?」
大少爷闻言略略一惊。
虽然不清楚这位眼瞎、无声的小太太是怎么猜中事实的。账本对他而言,更是如虎添翼的好东西。但他几乎没有犹豫,面无动摇地回答:“我在父亲坟前许诺过替他复仇。”
即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戚余臣了。
姜意眠沉吟片刻:「你许诺复仇,可是没有指定具体日期。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提议:暂时放戚余臣出来,直到秦衍之的忌日当天再实现你的诺言,还能以此获取账本,怎么样?」
秦衍之死在春末,如今乍逢初冬,离下个忌日尚有半年。
不过忌日年年有,一世无尽头。保险起见,大少爷细问道:“第几个?”
她给出一个数字,代表第二个忌日,距今还有一年半。
「另外,我很快会连听觉也失去,只小婷一个人无法照料日常生活。我需要香萍过来,还需要至少一位医生常住在湖心苑,以备不时之需。」她说着,一双好看却无神的眼睛转过来,直直对着他:「如果你答应刚刚提出的条件,那我还需要几个能够监督你兑现承诺的公证人。」
她的眼神十分涣散、暗淡。
可她的神态异常的沉静,理所当然地发出指令:「秦衍之一定还剩了些非他不认的旧部。包括你在内,谁都难以难以驯服的那种人,我要尽快见到他们。」
依秦衍之的性情,肯定对心腹们交代过后事。就算没有让他们特殊关照她,至少她请求支援时,他们绝不会轻易找借口推剧。
有关这点,姜意眠挺有把握,说得底气十足。
大少爷的关注点则意外地落在其他地方。
我,我需要,我要。如这类主权分明、不容置疑的语句,他只在一个人身边听得多。没想到物是人非之际,不但这份沉甸甸的气势,似乎连同那人的命数也一同在她身上重现。
她又怎么知晓自己将一步步走向绝路呢?
同款的道士批命?
他不清楚。
其实也没必要弄清楚。毕竟世间有几样事情,你就该糊涂着,才能活得长久,不是吗?
于是睿智的大少爷及时止损,不再想了,最终只对她的提议答以两个字:
“成交。”
*
依照姜意眠的意愿,戚余臣被放出来,但从未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婷不知打哪儿听到太太重病难治的消息,躲在屋里哭了一顿,而后好似铆足劲儿要使她开心,便成天换着法子哄她闹她。
一会儿搬来留声机,各种曲子轮着放;一会儿用饱满的情绪、一把清脆的嗓子非想念书读报给她听。
小丫头笃定太太喜欢情爱小说,满柜子一本一本地念过来,独独跳过那本《虚凤假凰姻缘错》。只因那是秦先生读过的,她见不得它。一见就难过,舍不得让太太一块儿难过。
偶尔还要固执地拉她出去闻闻花、摸摸雪,作出欢喜的样子描述风光。
“小太太,下雪啦,好大的雪呀!”
“树上、路上、屋檐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走路踩起来咕叽咕叽的。您听,听一下嘛,是不是有声音?咕叽咕叽,咕叽咕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