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相信,他是忘记了她。
天已经黑了,贺兰璨提着一壶酒来找甄华漪。
甄华漪知晓这有些不妥,但见贺兰璨神色郁郁,还是同他一同围着圆桌坐下。
贺兰璨边倒酒边问她:“甄娘子,你不害怕吗?”
怕?
她摇了摇头。
甄华漪想,她经历过很糟糕的事,大约不会再轻易害怕。
贺兰璨笑着道:“不怕当今圣上抛弃你?”
甄华漪一怔,皱着眉头,愁眉不展说道:“我会伤心,但不会害怕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贺兰璨莫名心口一堵。
他知道她的经历,从千娇万宠的公主,跌落成低贱的奴婢,从高朋满座,到死伤亲友。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却有百般说不出的滋味。
贺兰璨发现,即便如此,她从未有过愤懑,从未有过阴暗。
她只是在好好活着,单就这一点,千难万难。
他如今正在经历这些,像是跌入了地狱,沾惹了满身晦暗。
贺兰璨问道:“不怕我是在利用你?”
甄华漪看了他一眼,道:“不,尽管你看起来有些浑,但你是个君子,不然你怎会和当今圣上是朋友。”
贺兰璨笑出了声,好半天,他停住了笑,直直看着甄华漪:“甄娘子,你错了。”
他说:“你记得去年围猎时你惊马的事?那是我做的手脚。”
他厉色说道:“当时我本要将那只箭射入你的心口。”
他情绪激动,甄华漪有些惊惶地看着他。
贺兰璨拽着甄华漪的手腕:“我让你住在这里,也不是日行一善,我只是见色起意,想要你罢了。”
他道:“我自然会将你送到父亲手中,用你来保全贺兰一族。”
他松开手,颓然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
贺兰璨等着甄华漪嫌恶地躲开,或是惊叫着跑开,或许那样,他就会心安理得地做他口中说的那些事。
但甄华漪却为他斟满了酒:“贺兰璨,你只是太累了。”
看着贺兰璨饮了两盏酒,她按住酒杯,唤来婢女:“扶郎君回去歇息。”
贺兰璨离开之际,悲哀地想到,他果真是这对夫妻口中的大好人。
走在庭院中,仰头看了一眼溶溶月色,他感到一阵冷风吹到身上,酒劲尚未上来,就被吹醒。
巷子里有几声犬吠,接着是齐整的脚步声。
院门被推了开,黑甲军黑压压地走了进来,当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大步走了过来。
他看也没有看贺兰璨一眼,贺兰璨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甄华漪倚着门框,怔怔站着。
李重焌满身肃杀顿然收敛,他伸出手,笑道:“漪漪,来。”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李重焌伸手对她说:“来。”
但甄华漪一时间情怯。这几日里她想了很多,有关他的身份和她的身份,他们两人之前隔着千山万水,连情深也难以填补,更何况,甄华漪怀疑,他们两人并不情深。
她略一犹豫,李重焌笑容顿僵。
他身后的黑甲军犹如树木一般,一动不动,气势凛冽。
甄华漪察觉到气氛突变,她回过神来,却瞧见贺兰璨僵硬地朝着李重焌跪了下来。
甄华漪一愣,突然想起来。
李重焌已经成了皇帝了。
皇帝这个身份,会让一个人大变模样。无论是她的父亲,还是李元璟,都不再是他们自己,而成了一个高高在上,操弄生死的“皇帝”。
李重焌如今也成了皇帝。
她应当为他高兴,从此以后,他再无需忍受羁绊,天高地阔,随心所欲。
她又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畏怕。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低垂下了头,膝盖一弯,学着贺兰璨的模样,僵硬地行礼。
但李重焌却大步走了过来,在她跪下来之前,大力揽住了她的腰,他咬牙切齿道:“你要故意与我生分吗?想都别想。”
李重焌“押”着她坐进了马车里。
甄华漪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那匹没有带人的马,小心问道:“你不去骑马?”
李重焌抱紧了她的腰,将脸埋入了她的发丝中,深吸一口气,叹息道:“漪漪,我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睡个整觉了。”
他语气黏稠,困得像是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