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瞥见太皇太后眉眼含笑的样子,谢澹抬起眼眸,目光沉沉扫了一眼席间。因为都是宗亲,宫宴便没有分作两处,东侧殿坐的一众宗亲,西侧殿坐着他那一堆不太熟的嫔妃们。

这时,嫔妃席上卫临波盈盈站了起来,说道:“淑妃娘娘,陛下前阵子才病着呢,如今也才刚好。臣妾瞧着陛下面有倦色,怕是也累了。陛下龙体为重,臣妾以为不宜贪杯,娘娘就别再劝酒了吧。要么臣妾陪您一杯?”

楚从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忍不住盯了卫临波一眼,恨得暗暗咬牙。

谢澹闻言放下了酒杯,颔首说道:“卫妃倒是心细体贴,朕今晚确实有些身体不适,不胜酒力。”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满殿宗亲和嫔妃一看,得,他们一个个竟然不顾龙体安康。

谁还敢再去给他敬酒。既然皇帝龙体不适,众人知趣地早早结束了宫宴,谢澹扶着内侍先离开,众人恭送圣驾,之后也各自散了。

铜壶滴漏已经过了亥时,谢澹踏着宫道上的薄雪回到紫宸殿,便立刻叫内侍更衣备马。

大年除夕,考虑到皇帝夜归,这一路上铁甲卫隔不远就挂上了灯笼,雪光中一盏盏红灯笼格外醒目,马蹄踏着薄雪,径直回到叶宅。宅子里今日也应景地挂起了一串串喜兴的宫灯。

谢澹宫宴上饮了些酒,一路策马回来倒也不觉得冷,心头竟有些火热,下马后把缰绳一甩,便大步往后宅里去。他担心这么晚回来,家里小姑娘该要不高兴了。

各处院落都亮着灯笼,灯光映着雪光,飘雪中的偌大宅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红色光晕,谢澹一路奔进后院,他大步穿过院子,叶菱和叶茴立在廊檐下躬身行礼,叶茴低声说道:“主子,姑娘……今晚不太高兴。”

谢澹心说果然生气了,也不知这次好不好哄。

他踏进廊檐下,摘掉斗篷帽兜,抖落帽兜上的雪花,问道:“姑娘晚膳吃了什么,你们怎么没陪着姑娘?”

“姑娘叫奴婢们都退下了,谁也不让留下,自己呆在卧房呢。”叶菱迟疑了一下,说道,“主子,奴婢觉得,姑娘心事重重的,可能也因为是除夕夜,家里就姑娘一个主子,您不在家,她就一个人坐着,一整晚上都不爱说话,您快去看看吧。”

谢澹把氅衣脱下来,随手扔给内侍,抬步走进正房。

屋里烧了地龙,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谢澹一面先去火盆熏笼前烤了烤手,驱掉身上的寒气,一面琢磨着要怎么哄好她。

小姑娘这一阵子病恹恹的,加上冬日严寒,整日拘在屋里,本来就情绪不好,就像某种冬眠的小兽,乖巧温顺,但是敏感黏人。

都怪他,除夕都不能好好在家陪她,这么晚才回来。

谢澹一边自责内疚,一边挥退屋里的丫鬟,放轻脚步进了内室。出乎意料,小姑娘没窝在床上,正坐在床沿发呆出神。

“安安,我回来了。”谢澹叫了一声。

叶初抬头看他,像是没看清楚似的,看了又看,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望着他。眸光慢慢凝聚,叶初站起身,跑过来扑进他怀里。

“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像是憋了许久的委屈宣泄而出,她抽噎着说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谢澹顿时有些慌,这怎么还哭了呢,忙问道:“怎么了?不哭不哭,安安你怎么了,生气哥哥回来晚了?”

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委屈地哭着质问道:“你是不是又不想要我了……”

“说什么傻话呢,你是我妹妹,我们是世间最亲的人,我怎么会不要你。”谢澹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说道,“都怪哥哥,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好。安安原谅哥哥这一次,行不行?”

“你别哄我。我知道我们不是亲的,你不想要我了,你一次一次要把我送走,送我去绥州,送我去漉州……”

谢澹一愣,回过神来,轻声问道:“安安,你想起什么了?”

她都想起来了。

第31章 当年(二更)

叶初儿时的记忆最早是从六七岁。

有人记事早, 有人记事晚,六七岁记事也没什么奇怪。

她从记事起就跟哥哥寄居在一座寺庙里。她总是生病,哥哥每日里照顾她, 给她熬药,给她洗脸, 给她梳最简单的小丫髻。他好像不太会梳头,总是把她的头发玩来玩去摆弄很久,有时候刚梳好又松了, 她一摇脑袋丫髻就散了,两人一起哈哈笑。

寺不大, 是在山上。僧人们吃斋, 哥哥怕她生病只吃素斋养不好身体, 隔两日便会悄悄下山去买肉包子,也不好在佛门净地吃肉,便带她出去吃,他背她去寺庙后面的山坡上吃, 那儿有个石潭, 两人可以在谭边洗手。

哥哥怕包子冷了就藏在怀里,他从怀里掏出干荷叶包着的几个大肉包子, 兄妹两个就一起坐在石头上吃。她食量小, 他总是一边笑她吃饭像喂猫,一边哄着她再吃几口。

然后剩下的他就都吃光,两人在外边玩一会儿, 用手掬着潭水漱口,觉得嘴里肉包子的味道都没有了, 再回寺里去。

作为孤儿, 娘亲给他们留了一笔钱, 所以他们的生活也还能过得去,不至于冻着饿着。

他们住在寺后一处偏僻的厢房,僧人们也很少来管他们。她不喜欢生人,他也不喜欢,整日就兄妹俩呆在一起,闲暇时他读书练剑,教她习字。

叶初不清楚在庙里住了多长时间,只记得住得挺久的,好像有好几个月,或者大半年。等到她身体好些了,哥哥便决定带着她回江南去。

他们在路上又走了好久,就慢慢悠悠的,从开春一直走到仲秋,在吴越一带停留下来,随遇而安,与世无涉,搬过几次家,度过了两年安逸简单的时光。

九岁那年,刚过完年,哥哥跟她说要出趟远门。他说,他要去博一个前程,挣一份家业让她过好日子。然后把她送去了漉州。

这是叶初六七岁以来的所有记忆。她的世界就只有哥哥。

然而这段时间,她却渐渐想起了六岁之前的一些事,一些被她忘却的事情。

儿时的记忆更像一些画面和片段,断断续续,不再只是梦境。她那时小,对周遭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清楚,却记起以前家里除了她和哥哥,还有别的人,哥哥身边有一个小厮,一个年长些的仆役,两人整天沉默寡言的性子。她身边还有娘亲留给她的奶娘和一个丫鬟。

娘亲早早去世了,十多岁的哥哥成了一家之主。一方小院,除了仆人出门采买,他们几乎足不出户,哥哥带着她关起门来过日子。他读书,练剑,陪她玩儿。

后来,哥哥带着他们离开了江南,出门远行,说要送她去一个叫“绥州”的地方。

从江南一直到西北边关的绥州,遥遥几千里。他们扮成普通老百姓,哥哥还把她打扮成男孩儿。他们路上走的很慢,山高水远,走走停停,旅途必定辛苦,谢澹又心疼叶初,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她又是年幼体弱,其他人必然就多辛苦些。

奶娘最先有了异心,叶初还记得奶娘那时的声声抱怨。有一天,趁着哥哥出门,奶娘和丫鬟趁机带着她偷偷离开,躲在一个很黑的屋子里,把她藏了起来,背着她说话,似乎在商量要带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哭着要哥哥,奶娘叫她不许哭,再哭会引来吃人的妖怪。

奶娘跟她说,哥哥不是她亲哥哥,跟她非亲非故。

奶娘说:“他不是你亲哥,你不要再找他了。”

奶娘说:“你娘亲就只生了你一个孩子,产后伤身早早就死了,你哪来的哥哥。”

奶娘说:“夫人也是糊涂,竟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他自己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年纪,跟你不是亲的,哪里会真心对你好,他现在不是就要送走你了吗,他嫌你累赘,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