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会不会原谅你朕不知道,但朕不想原谅你。”
谢澹顿了顿,轻声一叹说道:“郭遇,你想没想过,你如今悔不当初,口口声声想要弥补她,你是她的亲生父亲,世人都会说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她若不接受你,大约要被人说绝情不孝了,可她若宽恕接受了你,又把她的母亲叶夫人置于何地?你想要父女团聚,想要弥补,可你却将她置于两难境地,你叫她如何自处?”
“老臣……明白了。”郭遇一拜到底,说道,“陛下若肯相信老臣忠心,请陛下允老臣回梁州边关,老臣如今在京城也无法自处,老臣要去踏平北庭,攻下北庭王都,送给我女儿做大婚的嫁妆!”
谢澹倒不意外他会有这个想法,淡然说道:“北庭苦寒之地,两国如今相安无事,大周的百姓子民也需要休养生息,朕眼下并不想动兵。”
“你去江南吧,”谢澹说道,“朕已下旨为叶夫人重修陵墓,你可以去吴中,为叶夫人负责修建陵墓,建庙立祀。至于京中,朕会命韩夫人为安安备嫁。”
郭遇瞬间悲喜交加,两行泪下,叩首道:“老臣谢主隆恩!”
第73章 笄礼
翌日正式的旨意下来, 陈连江去忠王府传旨,捧着一个紫檀木小箱子回来。他进了紫宸殿回话,将箱子呈给谢澹。
“陛下, 这是忠王托奴婢转交给您的。”
“是什么?”
“忠王说,这里是忠王府所有的产业地契、印信和库房钥匙, 他说他此去江南,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将这些给郡主做嫁妆。”
陈连江回道, “奴婢还跟他说呢,给郡主做嫁妆, 怎么不叫人送到郡主府去, 可忠王爷非叫奴婢顺便给带回来就行了。”
“给他送回去吧。”谢澹停下笔, 看了那小箱子一眼说道,“忠王也不过四旬年纪,远不到自我放逐的时候,他是武将, 朝廷养兵千日, 总还有需用他的时候。”
他当初封郭遇做异姓王,虽然也有防备武将不臣之心、一家独大的考虑, 有心要敲打限制他一下, 更多则是为了叶初,故意要将他拘在京城。
“至于这些东西,且叫他留着, 你告诉他,将来等他百年, 朕会命他的外孙给他扶灵送终, 他若愿意, 就将这些东西送给外孙好了。”
陈连江心里一琢磨,还是陛下这么办的好,便笑道:“奴婢还说呢,忠王爷要给郡主备一份嫁妆那是理所当然,忠王爷这些年军功赏赐家底子可不少,不给郡主他给谁呀,可是怎么连库房钥匙、下人身契也一股脑都交给郡主了,难不成忠王爷以后就不回来、就不吃不用了?陛下您放心,奴婢这就给他送回去,将您的话原样告诉他。”
郭遇在十月初动身离京。百日国孝,一直到了腊月中才结束,国孝这件事情,自古以来都是该有的,然而国孝时间太长,民间受的影响其实很大,国家社稷总不能就停滞不前了。
果然国孝一过,又正赶上年前,眼看着要过年了,士农工商、官民百姓纷纷脱掉素服,换上鲜亮的衣衫,画舫上丝竹重新响起,红灯笼重又挂起来了,就连年前年后的婚庆喜事一下子都特别多。郡主府的丫鬟们纷纷换上好看的新衣裳,针线房更是一口气给叶初送来了几箱子颜色鲜亮的衣裙。
那一阵子西北边关却有些不太安稳。西北边关接壤的邻国被称作北番,番邦其实却是由大大小小十几个游牧部族所组成,老国王死后几个王子内讧,王族日渐式弱,并不能良好的约束部族。这些部族本身都不大,掀不起大风浪,却逞凶好斗,时常骚扰大周边关。
当然了,小打小闹的骚扰对于朝廷来说并不当回事,这些游牧为生的小部族各自为政成不了大气候,赶走就是了,反倒是如果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当真都被收服统一了,倒成了大周边关的一大隐患,不利于长治久安。
而这一年夏秋西北大旱,入了冬却又闹起了雪灾,北番走投无路,几个部族便联合起来,对西北北疆、绥州一带侵犯滋扰,为害边境百姓,抢走牲口和粮食。绥州接连送来几道军情,朝廷接报之后立刻做出了应对,同时谢澹决定让韩子赟回绥州去。
宣平侯年迈,长子已死,宣平侯带着次子在西北边关一带防守,面对北番部族这种零零散散、一哄而来,毫无规律的麻雀战术便陷入了被动,战线拉得太长,疲于应付。
韩子赟这个时候被派回西北边关,心中自然明白意味着什么。临行前谢澹见了他,告诫他一味防守解决不了根本,蛇打七寸,集中兵力该出击主动出击。
腊月初,韩子赟只带了十几名贴身侍卫,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往绥州。他带着朝廷从西北和北方几大州府调集兵马粮草的诏书,就近运作,正月底便传来捷报,宣平侯父子率军主动出击,接连重创此次拉帮结伙带头闹事的大部族,枪打出头鸟,其他几个小部族也就很快缩了回去。
等到开春之后,二月间草木回暖,熬过了雪灾和严冬的游牧部族们苦日子缓解,自己也就安生多了。谢澹下令趁机将此次闹事的几个部族驱赶到天山以北,剿而不灭,同时扶持几个相对顺服友好的小部族,签下契约,冬春时节大周用粮草换他们的骏马牛羊,帮助他们熬过严冬,同时让北番各部族互相制衡。
尝到甜头的部族自然就主动跟大周交好,遵守规矩,西北边关重新稳定下来,应当可以预见未来十到二十年之内不会有大的战事了。
谢澹那一阵子就特别忙,有时晚间就忙到很晚,晚膳都不能回来吃了,索性把叶初接去宫里,在明泉宫又住了一阵子。
春风渐暖,桃李吐艳,京城各家王侯府第开始悄悄关注一件事情,那位未来皇后端宁郡主,今年似乎该行笄礼了。
大周女子一般年满十五岁之后,有了婚约许了人,当嫁了便可以行笄礼,当然这是惯常的做法,若这女子年不满十五而嫁,十五岁之前也可以行笄礼,像当日韩瑾儿便是未满十五岁出嫁前行笄礼,而若是一直待嫁不曾定亲许人,也可以延至二十岁。
所以按照这个规矩,叶初今年正该行笄礼,具体日期可以在三月三上巳节,也可以在她十六岁生辰。各府都在悄悄关注此事,私下里还揣测谁能有这个体面,能在端宁郡主的笄礼上露个脸,谁配得上做正宾、谁又能当上赞者。
一直等到上巳节过了,只听说皇帝亲自陪着郡主出城去河畔踏青赏春了,却并无笄礼的动静,再等到端午临近,叶初十六岁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郡主府似乎还没动静。
叶毓这日到郡主府来走动,便悄悄问叶初,叶初却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个事情似的,笑道:“哥哥没提,我也不懂,我最懒怕麻烦了,每年生辰就是哥哥给我做一碗葱花面,我年纪又小,也不想大张旗鼓办生辰宴什么的。”
下午叶毓离开时皇帝来了,得了机会,叶毓便又大着胆子问了谢澹,谢澹却笑了。
“不瞒夫人,郡主的笄礼朕正在拿不定主意。”谢澹沉吟道,“笄礼三加三拜,谁作为主人给郡主行笄礼,当今天下,谁又当得起她一拜?”
叶毓顿时也语结,她只想着帝后婚期已经提上日程了,虽然还没有定下大婚日子,可礼部和宫中早就着手准备了,郡主成年了,女儿家自然该有个笄礼。
可笄礼三加三拜,之后还得聆听训导,原本应当是跪拜父母和正宾,可叶夫人已经不在了,郭遇那个父亲不提也罢,这会儿还在吴中给叶夫人修筑陵墓呢。
若是别人倒也罢了,随便哪个女子,全天下不拘哪家的贵女,其他长辈也能作为家主代为举行笄礼,可唯独叶初。
叶毓揣摩着,其实皇帝分明是见不得叶初给任何人跪拜行礼。如今许多人都知道,皇帝自己日常都不让郡主行礼,不喜她给人行礼,当然轻易也没人敢受她的礼。
参加笄礼的一般是相熟的女眷和小女儿家自己的手帕交,叶初本身在京城也不认识多少人,没几个交情深的朋友。而叶毓纵然是姨母,却已经嫁做韩家妇,当不得笄礼的主人,身份上也不合适。
谢澹在这件事情上还真颇费了些思量,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行笄礼的,可若把这笄礼省了他又不肯,思来想去,最终请了自己的庶姑母、大长公主宝昌公主。其实京城还有一位昌平长公主,也是谢澹的姑母,辈分|身份合适,可昌平长公主府家风不正,竟闹出诸如公主弄权、驸马养外室之类的事情,这几年不太受皇帝待见。
宝昌大长公主年事已高,且一心向佛,在延始帝篡位后出于气愤也出于避祸,这些年一直住在护国寺后山的千佛阁,谢澹亲自给宝昌大长公主写了封信,宝昌大长公主一口答应了,并特意在四月末提前回到京城的大长公主府中。
朝野上下瞩目的一场笄礼最终在宝昌大长公主府举行,宝昌大长公主做主人,闵王妃做正宾,由这两位皇族之中辈分最长、身份最高的命妇来办,笄礼在端阳节这一日举行,请的人倒不多,也就请了京中还算认识的几家女眷和几位宗室女,宣平侯府自然来了,另外叶初想把林姜请来,却听说这位林捕快官身不由己,三月初就去了千里之外的蜀地办案,怪不得这么久都没看到她了。
叶初一早自己坐着马车去的大长公主府,等到笄礼结束,用过了午宴,一众宾客正坐在大长公主府的正厅中品茶说话,下人匆匆进来禀报圣上驾到,已经进了府门了。
“这是等不及,接你来了。”宝昌大长公主望着叶初笑道。
当着长辈呢,叶初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众人纷纷起身接驾,叶初正好坐在宝昌大长公主身边,就伸手扶着大长公主,跟着众人出了正厅。
谢澹一身雨后天青色的常服,戴着玉冠,一副家常随意的打扮,衬得整个人越发矜贵俊朗,身后只带了两名小内侍大步走过来。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叶初扶着宝昌大长公主,正纠结着要不要跟众人一起行礼跪拜,谢澹已经紧走几步,一把扶住了打算行礼的宝昌大长公主,温声道:“姑母不可多礼。”
宝昌大长公主一把年纪了活得通透,闻言便坦然收住了行礼的姿势,笑道:“陛下且看看,郡主这一梳妆打扮,是不是个美丽的大姑娘了。”
谢澹的目光落在叶初身上,当着这么多人,这个美丽的大姑娘还有几分矜持不好意思,脸上有些臊了。
女儿家最美的年纪,她今日的笄礼自然是被精心打扮过了,一头乌发被端端正正梳成一个百合髻,插着司制房为她笄礼专门制作的金凤簪,除了这支主簪,发髻上装饰着精心搭配的珠花、步摇,耳朵上戴着硕大的明月珠,脖子上戴着赤金八宝璎珞项圈,身上挂着羊脂白玉佩和香囊,就连手上都满满当当戴了五六个镯子,金的、玉的、绞丝的、掐丝宝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