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空灰蒙隐晦,连绵阴雨从早晨下到深夜,仿佛是上?天也在为母亲的早逝而哭泣。
肖梅郁郁寡欢,被海水浸泡过的遗体看不出过去美丽的样子。
那个?年纪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时候,而她却越来越像一把枯草。
虽然死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但大家都说?她是由于抑郁去世的。
那时的窦吟太小,哪怕他冲进海里想要去把母亲救出来,也无力回天,小小的身子几乎刚冲到大海中,就被浪潮吞没,黑暗的夜里连海水都像是有意识的生命体,浓稠成墨汁,把生命当做祭品吞噬。
他的心在黑暗中彷徨失措,仿佛再也找不到出路。
从失去母亲到葬礼的那几天,他活得浑浑噩噩,记忆里那一块完全?是空白?,好像从灵魂里被抽掉了一部分。
葬礼上?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空荡而绝望,身边前来参与悼念的人?,他大多都不认识。
人?来人?往,有哭嚎有鲜花也有拍拍他肩膀的安抚,而他站在那里,像是被黑暗包围着一般,只是垂着眸子,像没有反应的木头。
父亲的冷漠更?是让他感到心如刀割。
“你?知道在葬礼上?他对我有多冷淡吗?我当时才十一二岁,那么小,我多希望他作为父亲可以安慰安慰我,甚至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试着原谅。结果他只是参与了流程,连一滴泪都没有掉,更?别说?抱抱我。”窦吟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抵触,这桩事已经?过了快十年,可每当他想起?来,无异于又一遍凌迟。
所?以他只是一直将这些情绪压抑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坦白?。
这些过往摊开给江向?逸实在太难看,江向?逸人?格健全?,家庭幸福,有那么那么多爱他的亲人?和朋友。他知道江向?逸肯定不会笑他,可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浓浓的自卑和羞耻感。
他知道了,会同情可怜自己吗?
他是那么羞耻,平日里的撒娇示弱都没有触碰到真正的伤疤,根本不愿意让江向?逸看到他的软弱和脆弱。
况且,在和江向?逸在一起?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难以面对和处理这些过去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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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与他血缘最最亲近的父母,都可以轻而易举抛下他,外婆也罹患记忆病症,甚至将他认成肖梅。外婆更?爱的是她的女?儿,不是他。
外婆也不再是过去那个?外婆,人?生中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三个?人?已经?不复存在,那世界上?还有谁来爱他?
他家世显赫,又生了张这样的脸,无数人?前仆后继地为他送上?好意,一句“喜欢山茶”,第二天花园就被全?部推翻,有人?送来价值千金的山茶花移栽讨他欢心。
在那次葬礼结束后,他安安静静地回家,许多人?都去给母亲守夜,偌大的别墅里寂静无声,只有熟悉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仿佛又一次被黑暗吞噬,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他想念母亲,想念她温暖的怀抱和安慰的话语,看着漆黑的夜色,突然间,一股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好像被深邃的黑暗所?吞噬,又一次被母亲抛弃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从那天起?,窦吟对黑夜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恐惧,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害怕自己会再次陷入孤独和无助之中,找不到出路。因此,他才会睡觉必须开灯,否则将无法入眠,仿佛黑夜是一场永远无法逃脱的噩梦。
窦吟陷在回忆里,眼角再一次滑落出泪。
江向?逸早已心疼得说?不出话,嘴唇贴上?去,用他难得的温柔,吻过那一点泪。窦吟今天哭了太多,眼角的温度都失衡,是比平日里更?高温的烫。
他心疼坏了,不断后怕。还好他及时看见了停电的消息,还好他赶到。否则窦吟一个?人?陷在黑暗里,不知道该会多么绝望。
他低声道:“乖宝,你?看着我。”
窦吟还沉浸在悲伤中,等江向?逸说?了第二次,他才抬起?眼眸。
江向?逸的神色无比肃穆,庄严得像是在宣誓,又仿佛是在对他做出一种承诺,一种永不放弃的承诺。
“以后你?不会孤独和无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直到今天才愿意把这些告诉我,那我也想让你?明白?:既然我说?过爱你?,就不会随便?抛下你?。”
他说?完就下了床,让窦吟乖乖待在原地等他,再次回来时,手中拿着那枚梁叶青给他的镯子。
“一部分聘礼,我先?预定了。”他笑着为窦吟戴上?,有些紧,在跨过虎口时将手上?弄得一片青白?。
但窦吟只是湿着眼眶用力塞,好像这是江向?逸提前给他的婚戒。
怀里的抱着的人?,触感真实,美好得像在梦境。从中学至今的一切经?历好像做了一场梦,怎么也想不到真的能?将心尖上?的人?揽到怀里,还能?听见那句“我爱你?”。
想到前几分钟的谈话,窦吟又有点悔。
天哪,他刚刚就应该甩开那些精密的计划,顺着江向?逸的话求婚不,现在的自己实在太糗,一定哭得眼睛都肿成核桃了吧?那等他们以后回忆起?求婚,自己这幅傻瓜模样……肯定不行。
窦吟胡乱地想着,甜蜜得像喝下满满一杯热巧。黑夜带来的恐慌已经?烟消云散,哪怕来电了,江向?逸离开他的怀抱去洗漱,他也陷入到不真实的幸福感里。
江向?逸对他爱的行动很多,但言语确实很少。
窦吟发现,原来他想听的是一句“爱”。一个?除了外婆之外,没人?再跟他说?过的字。
凌晨,一盏浅橙色的灯在床边散发着热度,将余波烘烤。
窦吟睁开眼睛,侧头看了一眼江向?逸,他睡得正熟,睫毛柔顺地贴着。
两人?挤在一块儿,被子内的温度略微有些高了,将他的睡颜染上?一点红润,看起?来是和白?日不同的柔软。
窦吟也跟着心软了,快被高温熔化,淌成甜水儿。
他克制着轻轻吻上?去的冲动,担心将人?吵醒。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没忘。
他缓缓将手从被子里抽出,从枕头下拿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红线,掀起?一点被角。
江向?逸呼吸平稳,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肘弯曲,搭在脑袋旁。
因他的夜盲,江向?逸也已经?习惯在夜里开一盏小灯,有时会因为光线刺激而伸出手背挡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