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赵夙就已经下旨,添一位学生用不了什么事,无非是好点的案几蒲团,累的是先生们,连夜写了该如何教导杨窈若功课的构思进度呈给赵夙。

他略作删改,很快就批示到先生们的手上。

杨窈若也就不得不在第二日的寅时起床,是的,四点多。而且这已经一再压缩后,最迟的起榻时辰,因为卯时初,约莫五点出头就要开始上课。

她被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的时候,正睡得香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颦月武英她们轮流温声唤了几回,都未能把她从榻上喊下来,每每都是应了翻个身继续睡。

好在宫里别的没有,就是人多。

几人轻手轻脚的将她从榻上扶起来,也不必她睁眼,也不必她用力气,替睡得昏昏沉沉眼睛都睁不开的杨窈若洗漱穿衣。等到用早食的时候,她才勉强醒了过来,用了一碗粥,还在颦月的劝说下吃了一块顶塞牙但扎实的点心,肚子鼓囊囊的。

然后便被送上了轿撵,抬轿的宫人步履匆匆,但仍叫轿子平稳如在地面般。

路上有些无趣,她很快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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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怪不得杨窈若,除了奔丧,她这辈子没这么早起来过,倒是有这个点还没睡的时候。

迷迷糊糊的,杨窈若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因为一不小心惊醒了下,很快又睡过去,来回几次,就感觉睡了很久。但其实不太可能,宫人们紧赶慢赶,绝不敢让杨窈若迟到,路上至多花上一刻多。

但反复睡着的杨窈若是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快慢的,她沉沉睡了有一会儿,忽然头一歪,从扶手上滑掉,再抬起来的时候,莫名人就精神了。

夏日的天亮的早,此时天空一角已慢慢露出鱼肚白,还有鸟雀在皇宫的琉璃瓦上蹦蹦跳跳,湿漉漉的空气中,除了宁静,便是灯火未燃尽的淡淡黑烟味,如同未驱散的黑夜的灰,但又盈满勃勃生机。

看着乌泱泱的暗色宫墙,晨曦下在檐上灵动蹦跳的鸟雀,这样的景象,使得她忽然就精神了,睁着大眼睛好奇渴望的紧紧盯着。

一旁的武英还以为杨窈若是怕快到了不敢睡,连忙靠近小声道:“女郎若是困,不妨再歪歪,还有一会儿呢。”

杨窈若摇摇头,刚睡醒的她眼睛还有点发直,呆呆愣愣的,配上日渐圆润的脸颊,像是刚出锅的白面蒸饼,又白又软,让人牙齿发痒,喜欢得恨不能咬上一口。

“没事,我不困了。”她连声音都哑哑的,娇娇润润,带着点迷蒙。

武英只好作罢。

等到了进学的兴圣殿时,轿撵也不得不停下,杨窈若从轿子上跳下去,下意识检查了一下带着的东西,才想起来这不是现代,颦月把需要的东西早都备好了。

因是进学,不好带太多人,贴身的宫女只有武英一个,另还有两个小宫人帮忙拿笔墨纸砚和点心等。

她几乎是踩着点到的,所以其他宗室子弟几乎已经坐满了。

在杨窈若进来以前,熟识的几人还在互相笑闹打趣。她的出现就像一记钟声,所有人脸上的笑都不见,偌大的殿宇寂静无声,他们也不同杨窈若打招呼,也不说话,就是三三俩俩站在一块用目光打量她。

这让杨窈若有种自己是珍禽园里的异类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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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先生进来,是一个穿紫色衣袍,胡子两鬓皆是雪白的清瘦老头子,他的头发稀稀落落,却依旧用簪子紧紧束好,眼神清正,举止从容,像极了一生为国为民、清风亮节的忠正文臣。

当然他的确也是。

甚至身上还有太子太傅的虚衔,在朝中德高望重,受人景仰,在文臣士子中影响深远。

杨窈若看到他就觉得心里一紧,莫名心虚害怕,有种看到老师,准确些说,是教导了她父亲、爷爷,一生育桃李的严厉老教师的感觉,下意识便觉得怕,不敢有半点逾矩,也不敢生出半点调皮不敬。

但人家位列三公,又到了古稀之年,什么新鲜事没见过,是犯不着和一个未及笄的小女郎计较的。

他进来后,肃声道:“落座。”

于是刚才还嬉嬉闹闹的宗室子弟们全都面色严肃的回到自己的席次上,没人敢有多余的举动,只剩下杨窈若站在原地,当罗公看向她时,杨窈若只能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在面上看出不妥。

“因何不落座?”许是官场几十年,罗公并未刻意高声,但语气稍显凌厉,颇有上官积威,让人下意识胆颤,若是心中有鬼之人,只怕已经肝胆俱裂。

换做以前,哪怕是被寻常的老师问责,杨窈若说不准都会尴尬无措到忍不住落泪,可今时今日,她到底长进颇多,又记得先前与屋子里的宗室子们颇有矛盾,不肯示弱,死死压住心头恐慌,尽量不让语气里带着颤音,“学生今日方至,不知坐席。”

虽说大家都落座了,但是还有个宗室子没来,粗粗扫过去,应该就是上次帮她说话的那个安南郡王次子赵骁不在,所以第一排有两个座位是空着的。

罗公颔首,没有因此责怪,他虽长着一张严肃威重的脸,但为人却通情达理,只是在政事和学业上要求身为严苛,私底下还是极好相处的。

见杨窈若说了缘由,便指向第一排正中的那张案,示意她去坐。

等到她上前时,罗公突然制止她,目光落在左右侍立的太监身上,语气肃然,“将案往前挪三步。”

本来第一排三张案如同直线,无甚分别,一旦中间那张前挪三步,可就成了十数张案的头领,真真正正独一人的第一排。

他们的座次一直都有讲究,第一排左右两张案分别是礼王世子赵麓和安南郡王次子赵骁,他们二人也一直是皇位争夺势均力敌的存在,几乎只可能花落他们二人之一。

如今,杨窈若一个女郎,非但来兴圣殿进学,甚至被太傅指在了凌驾众人的第一排,往后她要率领他们这群天潢贵胄不成?

破天荒的,有身为太傅的罗公坐镇,殿内的宗室子们也还是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犹以居左的礼王世子赵麓处境最为难堪,大家都频频望向他,只见他神情不变,抿着唇,辨不清喜怒。

气氛怪异起来,众人不满最多的,还是怎可让一个女郎凌驾他们之上,她凭什么,又有何能耐?

眼见质疑讨论得愈发难听,在嘈杂声中,始终一言不发的杨窈若忽然转身,青涩美丽的面容上不见怯弱,反而眉眼坚毅,直挺挺的面向众人,“敢问诸君,又有何能耐?”

第 42 章

她的声音其实不算大, 即便用尽最大的力气,在空旷的殿宇、嘈杂的环境中,都显得过于微不足道。

可杨窈若站在最前方, 她又是矛盾的源头,本就瞩目, 高声所言并不能把宗室子弟们震慑, 可却足够让他们看向她, 不言语或少言语, 冷眼瞧着她要闹腾哪出。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都是正当少年, 十七八岁左右的异性,杨窈若心里其实已经慌极了。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 指甲几乎要将皮肉戳破。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