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夙深沉内敛的脸庞,不知何时勾勒出深深笑意,他向来自持,很少放纵自己,连片刻的欢愉都少。臣子大多惧怕他的威严,外敌被他的威名震慑,说起来,他是少有的开国之君,文治武功样样出挑,政事上也勤勉,也愿广纳谏言,可人背负太多,即便是铁打的神人,也有累的一日。
可以说,他所有的温情与笑容几乎都留给了杨窈若。
袁公公也躬着腰,小心着不敢动,他正是清楚陛下的不易,才更不愿陛下连这点欢愉都不再。他虽是没根的阉人,可也懂得大义,懂得忠心,知道陛下对天下意味着什么,更清楚陛下多么不容易。
明月辉光洒落大地,披上冷清的薄光,照得人心冷宁静。
月光下,赵夙颀长的身影被拉长,高大、孤寂,脚边的青草也蒙上一层霜,芳草萋萋,人亦如此。
袁公公在心中祈求,若陛下能因此放松片刻,便让夜色更长些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琐碎的政事,没有天下安危,没有滋生扼制的权利倾扎,只有这一轮明月、一方净土,灯火倒映下静静守候的真心。
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徘徊了多久,看着她吃糕点,与婢女嬉戏笑闹,仰躺在榻上翘着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明月斜升,灯烛熄灭,露水凝结在叶片,沉沉压弯,深夜的寒气侵入层层衣裳,遗留湿润雾气。
再到东方隐有薄光,从万籁俱静到鸟兽渐渐离窝觅食,极轻极内敛的脚步声,踩着露珠渐渐远去。
营帐内,躺在榻上的杨窈若缓缓睁开眼睛。
她知道他来,也知道他始终候在帐外,却并不揭穿,他不进来,她亦故作不知,像往日一般吃着糕点笑闹,到了点便熄灯上塌,只是因为知晓,所以从不曾真正睡着。
夜深时,他身前的灯笼随着风摇曳,隐隐约约照到杨窈若的帐子外,她躺着不动,却默默闭上眼睛,用记忆勾勒,猜着他应当站在哪一处,周围有些什么,乐此不疲。
直到他彻底离去,杨窈若才真的慢慢睡去,而且睡得很安心很宁静,没有任何抓心挠肝的纠结。
睡着前,她迷迷糊糊想,这可真不想赵夙一惯的作风。
但第二日,她就被打脸了。
*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耳边传来颦月不断的呼唤声,杨窈若如往常一般转身,捂住耳朵,呓语道:“不要吵,我还要睡。”
因她受伤的缘故,赵夙并不如先前一般强求她学业,任由她放松,即便睡到日上三竿也无妨。所以颦月等人每日早上也只是意思的喊一喊,她一推拒,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退下。
可这回却没有像之前一般进展,轻柔喊她起来的声音一顿,复又继续。
见她不为所动,颦月像是下定了决心,靠近杨窈若,极为小声提醒,“殿下,醒醒,陛下来了,正在屏风外候着。”
陛下二字,仿佛打通了杨窈若的任督二脉,她骤然睁眼,直挺的从榻上做起,一瞬间清明。
杨窈若先瞥向屏风外,看不太清,转而看向颦月,一副噤声的小心模样,“陛下?赵夙?”
颦月和武英都侯在她榻前,对视一眼,心有戚戚同时坚决点头。
杨窈若深吸了口气,胸腔起伏,她没想到赵夙昨夜还徘徊不定,连她的营帐都不曾进,今日她都还没醒,他就能毫不犹豫的进来,堂而皇之的坐着等她醒。
顾不得想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先将衣裳换了,而后洗漱。
否则蓬头垢面如何见人?
一阵兵荒马乱后,等杨窈若被扶着出来时,已经穿戴整齐,就是头发简单的挽了挽,连首饰都没怎么戴,仅仅有几朵小小株的茉莉花苞,淡雅月白,散发浅浅香气,是少女的活泼清新。
杨窈若的眼睛恢复了许多,若是让她自己来,摸索着也能走,就是不大稳当,但用膳是一定不敢让她自己来的,能夹到东西,但夹到的是什么可不好说,连粥也是,上回她自己试了,弄得秀气的鼻尖沾着浓稠的粥水,像是顽皮的幼儿,可好笑了。
为了不给人添麻烦,杨窈若便不再非要自己吃了。
与其弄得满案满地都是饭菜,不如由着颦月喂,还能少给她们添麻烦。
杨窈若落座后,宫人如她往日的习惯,先端上一瓮牛乳,为她倒好。
杨窈若的手顺着模糊的阴影摸索上前,忽然,她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包裹在掌心。
他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侧,二人宽大的衣袖在案下摩擦,最终玄色龙纹的衣袖将浅绿色完全覆盖,一如他们的身躯,赵夙的胸膛紧靠着她的脑袋,彼此的手肘触碰重合,气息相互交融,宛若她衣襟上绣的缠枝图案,密不可分。
她的靠在他宽厚的胸前,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入耳,叫她难以集中精神。
杨窈若觉得唇边似乎有些干涩,下意识抿了抿,语气涩然,“赵夙……”
他极轻的“嗯”了声,然后夺过本已被她指尖触碰的瓷碗,他的声音深沉,连带着呼吸滚烫,喷洒在她洁白脆弱的脖颈间,“我帮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她反应过来时,唇边已是甘甜的牛乳。
他身躯高大健壮,但动作却很轻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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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细心,并没有让牛乳从唇边溢出,也未曾呛到她,而是恰到好处的让牛乳触碰到她的唇,然后停住,“张口。”
她照做。
口中溢了些后,他便将碗拿低,免得她吞咽不及。
“咽下了?”
“嗯。”杨窈若轻轻道。
他这才继续。
本是极无聊的事,但赵夙有足够的耐心,不断重复,不断询问。
杨窈若觉得平日里一饮而尽的牛乳,不知为何,今日却像是喝不完般,用了好长的时辰。
待到牛乳见底,她已是筋疲力尽,哪怕她不曾出力,哪怕只是张口,可就是莫名身心俱疲。听着瓷碗被放在案上的声音,杨窈若下意识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