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珩在这一片壮观景象中蓦然开口。

他松开手,在原地随意坐下,一只腿顺势挂在空中来回晃悠。树枝空荡且无着力,如此动作,让人看着不觉心惊,却又自由。

“无人打扰,无人喧嚣,只有风存在。让我觉得自己也成了这景的一部分,因此每当想放空大脑,我就会到高处去。”

“……”

林穆玉垂眼看着少年。

片刻,他也学着对方坐下,有些陌生地扶着右侧的树干借力,直到安稳落座也没放开。

太高了。

透过扑朔的树叶,他隐约看到了底下依然沉睡的队友,和那道暖洋的篝火。

这种视角,确实非常新奇。那些生长在心中的纷乱,仿佛都在刚才那道疾风中被刮走,消失殆尽了。

“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林穆玉感受着鼻翼间嗅到的清凉,缓缓回答,“早知道在政府时,我就登上天台试试了。”

“现在也不晚。”祈珩轻声说,“我还挺想去东边那座大楼的天台呢,风景应该会很好。”

“东边吗?”

林穆玉闻言思索。

“那座楼的天台……好像很久前就被下令锁住了,因为有人曾在那上面放烟花。”

“这样。”像是随口一提,少年的语气不含失望。他偏过头轻飘飘带过,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那还是算了,反正哪都能吹风。”

“不过队长,那天病房我的反应,果然还是吓到你们了吧?”

林穆玉本来还有话要说,听闻便也顺着新的话题,想起了另外两名队友稀烂且刻意的演技,每次都让人不忍直视,却又格外难忘。

虽然是自己提出的方法,但怎么突然觉得有点丢脸呢。

摸了摸下巴,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刚打算开口,就被知晓自己要说什么的祈珩叹息着打断了话音。

“不用道歉啊,队长,我其实很开心。”

少年的话有些闷闷,可能是有些冷,他又将自己埋进了臂弯。月光似幻,洒在人身上平添几分虚妄。

许是夜晚总是多愁,又或是当下气氛过于安宁,祈珩难得产生了倾诉欲。

“不如说是……很珍惜。自从他们死去,我便再次沦为孤身一人,度过了数个难捱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也没想过会再次遇见你们。”

这是少年第一次讲到自己曾经的队友,也是林穆玉心中猜测成为真实的一刻。

他只是一笔带过,语气平静安和,将重点放在了希望的未来和以前所触碰到的温柔美好,用不太熟练的方式徐徐讲出。

林穆玉静静听着,唇角也不知何时染上了笑,在过程中逐渐明了对方的用意,配合地点头赞同。

然而越听,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甚至透露出几分奇异,就像是没词的人开始胡编乱造,将毕生所知搅合在一起,也不管它们合不合理。

“……”靠谱的队长沉默顷刻,短暂的思考后,保持着微笑开口问道,“小珩,我总觉得‘扶老奶奶过马路被发锦旗’,和‘帮走失的小孩找到爸妈’这两件事,有点耳熟。”

“还有一些话,似乎在网上的鸡汤语录看到过,还被转发过好几次。原来作者竟然是你吗。”

“实不相瞒,我以前很喜欢这些话,能不能请您帮我签个名?”说着,特意摘下一片叶子当成纸递过去。

祈珩猛地一卡壳。

过了好一阵子,少年才慢吞吞转过头,眼含“失策”二字与之对视。

“……没想到你还会看这种语录,早知道不背了。”

“已经足够我打起精神来了。”林穆玉抬手抵住唇,遮挡住自己逐渐扩大的笑意,心情已然明朗,“今天确实有些小小的忧虑,没想到让你操心了,谢谢。”

“只有今天吗,队长?”

祈珩收回视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学着对方调笑道:“按你这样说,我也只是有点小小的问题罢了。”

“唉……好吧。”林穆玉表示投降,没想到对方的观察如此细致,“我承认,这件事对我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对心情也是不小的打击。”

“但你呢,对于我们的努力,你有受到影响吗?”摒弃了以往的迂回委婉,他直接询问道。

“一天的影响,确实足够深厚。”

祈珩微微挑眉,兴许也回忆起叶云禾和司与安的所作所为,一向冷清的眉眼染上无奈。

“我已经痛改前非,明白自己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并且从此之后不会再把自己置于危险处境,让同伴为之伤心。”

说到这,他会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倘若食言”

“停。”

对少年的了解,让林穆玉蓦地打断了对方即将说出口的起誓。他压下那三根手指,也无奈叹息起来。

“开玩笑的。”祈珩见此弯了弯眼,像恶作剧达到了大成功般雀跃,“事实上,我有一个必须完成的目标,在未达成目标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倒在路上的。”

“所以,无需为我忧愁。毕竟那个目标万分艰难,等到达成的那一天,末世估计也已经结束了。”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林穆玉不由一怔。

少年的语气依旧清冷,但与那双被月光照映的双眼对视时,他好似触碰到那掩埋在平静表面下,深印在底处的刻骨执念。仅仅窥见半分便已惊人。

虽然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但直觉的信任,还是让林穆玉为对方的说法略略放心。毕竟没有细绳牵着的风筝,总是充满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