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取鲜血的这几分钟内,大脑里一片类似高.潮的空白。
他仿佛又回到了住在鱼缸里的那段日子,小方行舟总是毫无防备,晚上睡觉时喜欢双手朝上,向陆见川袒露两截洁白、脆弱、散发着香气的细小手腕,像是故意引诱恶魔堕落的坏天使。
他呼吸粗重,反复舔舐嘴角,回味记忆里的美味。
足足有半个多小时。
他放纵自己沉溺其中,直到最后一滴血也被吸收殆尽,滔天的罪恶感和愧疚终于感紧随其后,冲散了所有情热。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陆见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四肢开始感到冷意,抬眼慌乱地看向空盘子。
盘子干净得好像被洗过,不剩任何血迹,是他伤害爱人留下的罪证。
他心口直跳,懊恼地撑住额头,从沙发上站起身,围绕餐桌走动,开始后知后觉地疯狂忧心方行舟的身体状态,猜测他到底割破了哪里,才会流出这么多血,多到能浸满整块吐司。
越想,他的身体越凉。
老婆出门这么急,说不定都来不及认真处理伤口,去医院后还要带伤上一整天班,如果身体扛不住怎么办?他明明只是一个脆弱的人类,却总是、总是这么喜欢逞能!
“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因为方砚洲处于本体状态,方行舟担忧会对妈妈的视网膜造成影响,所以只敢让它露出几条触手。
“我们给他起名叫做方砚洲,砚台的砚,沙洲的洲,小名叫方糖,”方行舟笑道,“长得和小时候的水母很像,不过又有一些不太一样。”
戚以莲看到露出来的触手,眼睛一阵剧烈的刺痛。
方行舟见她眼睛发红,立刻把小怪物塞回去,道:“下次我带一副护目镜过来。”
戚以莲用力眨了眨眼睛,问:“我可以摸摸吗?”
“当然,”方行舟走近一些,用布料将宝宝完全包裹,“糖糖,你知道怎么叫奶奶吗?我记得我有教过你。”
戚以莲专注地看着那一块凸起,伸出手,隔着薄薄的棉质布料小心抚摸新生的小家伙。
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人类的体温,还会像小猫一样顶住她的手心,迎合她的动作,再撒娇般地蹭两下。
“奶奶。”
方砚洲用不怎么标准的音调细细喊。
听到这声称呼,戚以莲嘴唇轻张,总是无悲无喜的脸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一点情绪。
方行舟心口猛地一跳,直勾勾盯着眼前人,在刹那间产生了原来的妈妈又回到他身边的错觉。
他捏了捏方砚洲的触手,后者心领神会,又细声细气地和奶奶说话。
“早,奶奶。”它爬出半条触手,藏在手掌下面,用小小的吸盘舔戚以莲的手,“奶奶,爸爸,妈妈,早,我,糖糖,球球,吃,早!”
戚以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回呼吸的方式,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露出笑意,低头隔着布料亲吻新生的小生命,哑声道:“很可爱。”
方行舟仍然在紧张地望着她。
“好久没有过情绪波动了,刚才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她慢慢陈述,“糖糖一定能给人带来好运。”
方行舟握住拳头,半试探地轻声问:“过几天我们会给糖糖办满月酒,妈妈,你来参加吧?我和小鹿开车过来接你。”
戚以莲沉默了几秒。
寺庙以外的地方对她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回忆起来只有黑白色,充斥着苦难、孤独和伤痛,在漫长的清修岁月里被她封成了一块永不可能再打开的黯淡琥珀。
现在,方行舟邀请她重新迈入尘世。
哪怕只是去参加孙儿的满月礼。
戚以莲看向方行舟,又看向趴在他胸口的小怪物,从他们身上难得感觉到了担忧和期待。
或许真的是好运之神眷顾,她在此时幸运记起一件很久很久前的小事。在小舟没有生病、小水母也没有离开家里之前,有一回,她买了蛋糕回家,推开卧室门,看到儿子正趴在地上,给鱼缸里的小水母讲《白雪公主》,小水母紧紧贴着鱼缸壁,听得无比认真,偶尔还会吐出泡泡,像是在附和。
而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将他们两人凝固成了一幅温馨的、暖色调的油画。
……这一幕是有色彩的。
戚以莲的目光缓缓拉长,像是在看方行舟,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世界的剪影。
许久,她紧紧攥着佛珠的手松懈下来,眉头轻动,似乎做了什么决定,道:“我再考虑一下。”
方行舟心跳得极快,勾起嘴角,强装镇定,道:“好,到时或许糖糖能变成人形,可以让奶奶抱一抱。”
方糖:“啊啊!嗯!”
戚以莲的神色变得很温柔。
不远处传来阵阵悠扬的钟声,寺庙到了诵经的时间。她将手上带了许多年的佛珠取下,挂在方行舟的手上,温声道:“我身边没有留其他东西了,只剩下这个,送给糖糖做出生礼,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
方行舟仔细戴好,道:“谢谢妈妈。”
两人互相施礼,戚以莲把无事牌也还给他,离开竹房,去庙里诵经。
方行舟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用力深呼吸,把方砚洲抱到眼前,和伞盖里的眼睛们对视。
“你总能给我们带来幸运,宝宝。”他的声音也哑了一些,“我们肯定有机会在香杏街和奶奶一起用餐,是不是?”
方砚洲懵懂地歪歪头,口器里吹出一个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