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舟肯定道:“二。我脑震荡了吗?”
言芯:“比脑震荡要严重一点。行舟,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方行舟思索片刻。
他只记得自己深夜接到会诊电话,急急赶到医院,遇到了情况非常诡异的患者,然后……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言芯见他皱眉,伸手帮他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来帮你梳理一下。你被发狂的患者咬破了动脉,让自己的研究生打电话给陆先生,接着经历了一场特殊的手术,虽然身体情况稳下来了,却不幸被寄生虫寄生。”
他脸上的笑意收了一些,道:“李旋,你越活越回去了么?”
“是啊,”李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大概疯了,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方行舟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会议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又扫过边上脸色一下子变得苍陆的秘书,道:“你们先出去,我跟李总单独聊几句。”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纷纷起身往外面走。徐秘书大约是明陆了点什么,有些恍惚地看着方行舟的脸,直到方行舟加重语气道:“还留在这做什么?”
他僵硬地离开了会议室,把门带上,里面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方行舟看着李旋,从椅子里站起来,往他的身边走了两步。李旋抬着头,瞳孔中倒映出来的人突然捏紧了拳头,毫无征兆地朝着他挥了过来。
李旋毫无准备,将将用手挡了一下,被一拳砸在了颧骨上,半边脸瞬间变麻。方行舟咬着牙关,揪住他的衣领,低骂了一句:“李旋,你真他妈是个混蛋,”这回砸向了他的另一侧脸,李旋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反扣住他的手腕,又被方行舟抽了回去。
很快变成了双方面的互殴,两人像是被戳破了巨大气球,此时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仪态,方行舟下手狠,李旋下手快,会议室眨眼间一片狼藉,椅子倒了一地,文件散得到处都是,他们身上都挂了彩。
方行舟被抵在了会议桌上,他脸上带着愤怒的红潮,喘着气,一身狼狈,李旋也没好到哪里去,左脸肿着,下巴处见了红,眼睛瞪着眼前的人,几乎要瞪出血来,一字一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方行舟,我好恨你。”
方行舟抬脚去踹他,把人踹回了主座的椅子里,这一下让李旋弯下了腰,靠在椅子里,捂着伤处,却突然耸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他仰起头,一边笑一边擦下巴上的血,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方行舟同样带伤的脸。方行舟花了几分钟平息自己的呼吸,重重地坐回了另一把椅子里,抽出一根烟来,却没找到打火机。
李旋把打火机扔在桌面上,方行舟去拿,他却按住了另一头,哑声道:“一物换一物。”
方行舟看了一眼他的惨状,把自己手里的那根烟扔了过去,重新抽出一根,点燃了用力地往肺里吸了一口。
短暂的平静,两人带着满身的伤,沉默地抽着烟。
“你什么价格买入的,我以两倍的价格买回来,”方行舟说,“这是我妈的公司,你知道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想动那些手段,我们还没走到那一步。”
李旋沉着脸说:“我说过会送给你,只要你跟陆见川分手。”
“哦,”方行舟冷笑着咬住烟蒂,“李旋,你认识我这么多年,还没摸清楚我的脾气么?”
两人之间隔着烟雾,看不真切彼此的眼睛。
方行舟低声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受拘束,你越要挟我,我便越要那么做。青鸢现在在你手里,我今天来了,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哪怕我把它毁了,也不想让你痛快。”
李旋闭了一下眼睛,扶手上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仿佛又站在那个充斥着香水味的化妆间里,18岁的方行舟一身戏服,高高地绑着马尾,身形消瘦,眼神凌厉,高高地坐在桌子上面,居高临下地问他要不要做个交易。
那时的他也在发抖,想把眼前的人从高桌上拉下来,解开那头的长发,让他在自己身下喊他的名字。十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方行舟依然是方行舟,就像手里握着的一把沙,握得松了怕丢,握得越紧却流得更快。
他的确快要疯了,或者早就在过去的某天里丢了理智。方行舟是带陆见川来的,哪怕是来青鸢、也许最后一次跟他开这个会,依然带着那个男人,连一点虚假的幻想都不肯给他。
李旋口腔里全是血腥味,混着尼古丁的焦味,苦得他舌根都在发麻。他拉到极致的神经在慢慢回缩,疼痛变得很漫长。
他道:“我好渴。”
方行舟看向桌上那壶铁观音,刚才的斗殴没能砸碎它,却砸碎了配的四个杯子,现在只剩下两个,他一个,李旋一个,刚刚好。
方行舟给他倒了一杯,给自己倒了一杯,举到嘴边。李旋的目光穿过烟雾,见他又把杯子放下,问:“里面下的什么?要把我迷晕了绑走,还是干脆恨到想让我一命归西?”
李旋没有说话,一段很漫长的沉默,他道:“你觉得会是什么?”
“那就打个赌吧。”方行舟看着他,“你敢不敢?”
李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血丝,几乎称得上恶狠狠地看着方行舟:“你跟我赌?我在里面下了成瘾药物,一杯喝完,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陆见川就在隔壁,也要赌?”
方行舟转着那个昂贵的茶杯,道:“你怕了。”
李旋的目光下移,看着方行舟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他刚才扭到了他的手腕,那里红了一大片,刺在他的眼睛里。
茶已经有些冷的,浅琥珀色的液体被晃动,热气冒得懒洋洋的。李旋突然感到难以忍受的干涩,喉咙里好像被冻结了,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怕了。
方行舟还在看他,那目光让他全身都在痛。
李旋张张嘴,一次没能发出声音来,好半响,他靠进椅背里面,哑声问:“……赌什么?”
“这杯茶,”方行舟拿手指摸着茶杯沿,“和青鸢。”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落针可闻的沉默,李旋的指甲陷进了手心里,他像是被方行舟掐住了气管,鼓膜处响着咚咚地心跳声。
这是方行舟给他开出来的毒药,混进琼浆玉液里头,亲手送到他的嘴边。他就如同一个瘾头发作的酒鬼,闻着鼻尖的香味,哪怕知道喝下去便是五脏俱焚,却依然被喉间的渴意逼得低了头。
他是真的敢喝,还是只为诈他?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肯信他到这个地步?
李旋喉结滚动,紧紧地握着手下的扶椅,握得手背上青筋绷起。他知道这是个左右必输的死局,却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好。”
一字落地,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希望在他的脸上找到半点犹豫、怀疑或者悔意,而方行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嘴角微微勾起,痛快利落地仰头把杯子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
喝得急了,有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顺着下巴,一路蜿蜒到锁骨以下。方行舟被呛了一下,咳嗽着擦了擦嘴角,把空杯子倒扣起来摆在桌上,转头看向李旋,道:“泡茶的手艺一般般,有些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