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烛掰正她的身子,声音沉沉道:“师尊,忘了就忘了吧,有些事情还不如忘了。”

记得的人会永远痛苦,活着的每一天都似折磨。

虞知聆终于明白,为何燕山青和相无雪得知她失忆,在确认她神魂无损后竟然能那般淡然接受。

因为有些事情,忘记比记得更好。

过去的濯玉仙尊已经将自己困在那场心魔中几十年,可斯人已逝,对于燕山青和相无雪、以及她那两个在外的师姐来说,活着的虞小五才更重要。

虞小五开心活下去便是他们所有人的期望。

不止是活下去,而是开心活下去。

“墨烛……”虞知聆轻声唤他:“你觉得,我该去吗?”

墨烛知道她问的什么,紧抿薄唇沉默许久,随后,他摇了摇头:“不该,你不该去。”

“……为何?”

“明知自己很可能会死,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还要去送死,无异于螳臂当车,蜉蝣撼树,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何要去做?”

“可我不去会有很多人死。”

“可你去做了也可能会有很多人死。”墨烛冷声道:“甚至,你也可能会死。”

虞知聆又道:“可我是濯玉仙尊。”

墨烛却像是被她的话刺激到,声音高了许多:“可你做的这些根本没有意义,为何你们都要为了旁人牺牲?你死得毫不犹豫,那活着的人呢,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亲人怎么办,挚友怎么办,在乎你的人怎么办?”

“……墨烛?”

对上虞知聆茫然的眼神,墨烛呼吸颤抖,几近恳求:“师尊,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他好像在问她,又好像在问自己。

方才还晴空万里,不过须臾之间,雷云遮蔽了高悬的日头,惊雷忽然乍起,接着是瓢泼大雨落下。

昨夜才下了一场大雨,如今不过才晴了半日,这场大雨再次袭来,预告一场或许在半个时辰后便会发生的惨案。

虞知聆浑身湿透,雨水打湿她的视线,墨烛实在太高了,她只能努力仰头看他:“墨烛,你觉得这是自私吗?”

“是!当然是!”墨烛眼眶通红,水珠沿着下颌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朝她怒吼道:“管好自己就行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守着自己在乎的人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去死!非要做这个大善人吗!”

“你们都去死,那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要怎么办!他是不是一直痛苦,他是不是将自己困在过去!”

他是,她也是。

他们都困在过去无法自救。

虞知聆低头,她忽然觉得嘲讽。

她是什么大善人吗?

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百姓,不过才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她便当真将自己代入濯玉仙尊的身份了?

她竟然……真的想拿命赌一个可能。

她竟然……真的想去救下半个时辰后可能会死的百万人。

她竟然……

她竟然恨,她竟然起了杀意,起了斗志。

当七十年前的事情再一次上演,幕后的人很可能是当年的那魔修,那魔修或许就躲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她,看拂春仙尊的弟子会如何做?

她会离开保住自己的命,还是会回头担起自己身为濯玉仙尊的职责,对得起亡师的临终嘱托?

虞知聆沉默不语。

墨烛还在说:“想想掌门,想想三师伯,想想两位在外游历的师伯,师尊,对于他们来说,濯玉仙尊不重要,虞小五才更重要。”

虞知聆可以不是合格的濯玉仙尊,可以遇到困难就躲避,因为燕山青曾经说过:

因为你是虞小五,虞小五是颖山宗的宝贝疙瘩,只要她在身边,师兄师姐们就会一直向前、再向前,努力成为虞小五最强大的底牌,让她可以毫无顾虑,有勇气去做任何事情。

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她的师兄师姐们会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抗下中州的风波。

只要她是虞小五就好。

可是

虞知聆不愿。

她就是想要揪出那魔修,杀了他,提着他的头去拂春仙尊的墓前祭奠亡师。

她就是想要去赌,去赌她到底能不能救下南都的这百万人。

她挥开墨烛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瞬移离去。

雷声越来越大,墨烛的五感过人,那些雷声和雨声放大传入耳中,他头痛欲裂,耳膜像要被撕裂一般,可这些疼痛比起心头上的痛,却又好像什么都不算了。

无形的手揪紧他的心口,掏出他的心脏,用一把尖刀划破他的血肉。

他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常年练剑让她的身上总是带着韧劲,狂风无法撼动她的步伐,大雨也阻拦不住她要离开的心。

墨烛好像看到很多年前。

高挑的男人提起长刀,回头对他说了句:“阿烛,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