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1)

处理完急诊的病患,林清让又给韩定远拨了几个电话,仍旧无人接听,他靠着护士台可却突然站不稳当,回身扒着护士台里侧才堪堪站稳,紧接着,急诊大厅寥寥灯光全部熄灭,寂静的一楼响起几缕躁动和说话声。

“今天是见鬼了吗,又停电,手机信号也没了。”

林清让下意识点亮手机屏幕看,发现信号格上打了叉。

“小周,去病房安抚一下患者和家属,我们有备用发电,一两分钟后就会恢复,我去重症区看一看。”

林清让赶去重症区时,电路恢复,他碰上张珂,两个人挨着病房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患者因停电发生意外,都松了口气。

“最近不是停电就是没信号,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道。”

林清让靠着墙壁,他心里牵挂韩定远,手头没了事情就又有些恍惚,从对面的窗外看远处,一片漆黑,只听见哗哗变大的雨声。

“你俩这样累不累?”

张珂站在对面,看见林清让蔫头巴脑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出声。

“嗯?”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觉得累,清让,说句实话你可能不爱听,其实在我看来,你和韩定远其实一点都不合适。”

“为什么?”

“你俩之间就像是天雷勾地火,情意可能都比对方深,但处理问题的方式却都很极端,他的脾气暴躁不肯让人,你看似软绵绵愿意掏心掏肺倾尽所有,但心底却格外固执,僵持起来你并不比他好哪里去,这不是爱人之间该有的状态。

说白了,你们兜兜转转转那些年,仍然没有学会如何相爱。”

林清让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张珂,他觉得他说的不对,对韩定远,他明明是毫无保留的,怎么可能像他说的这样。

可是,人家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

林清让想要反驳,话还未说出口,头顶的喇叭突然响起。

“请值班的各位医护人员紧急到急诊大厅集合。”

一句话接连重复了三次,语气急促,林清让与张珂互看一眼,撒腿就跑。

贾院长应该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头发炸得堪比杀马特,衣扣都扣错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和值班台的护士说话。

“你现在去人事科找刘科长,把医院所有的医护人员信息调出来,分发给外面那些人,让他们去家里喊人,只要不是病得起不了床,都一律给我叫过来,快去!”

这样的阵势堪比当年在晏城做演习,不,在惨烈的现状面前,那些惊心动魄的演习根本不值一提,林清让从贾院长的口中得知,荷塘镇突发滑坡泥石流灾害,附近村镇伤亡惨重,接下来会有伤员,他们医院作为连接西渡和各个村子之间的纽带,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从此刻起他们要与时间赛跑。

在护士挨病房劝离轻症患者的间隙,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伤患被接连不断地送进来,林清让甚至顾不上询问自己村子的情况便加入抢救,哭嚎声、呻*吟声、轮床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这个雨夜相互交织,惨烈极了。

在进手术室的间隙,林清让回了趟办公室,他写了一张纸条贴在办公桌的醒目之处,随后奔往手术室。

由荷塘村通往镇上的路被碎石拦截,山路损毁,救援队耗费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清理出一条路,被解救出的伤患由卡车拉去往镇医院,韩定远浑身浴血,抱着断了腿的大黄坐在卡车的角落里,卡车加了篷布,烈烈雨声砸在上面,混着车上人凄惨的哼叫声和哭声,逼出了韩定远的眼泪。

自从知道林清让在镇上,且镇上没被灾害波及时,他的心多少宽慰了一些,然而见不到他活生生的人,韩定远终究难心安。

卡车停在镇医院的门口,韩定远帮着志愿者和救援人员将伤患一个个转移到担架上,然后将大黄托付给一个医疗志愿者,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后,他直奔林清让的办公室。

林清让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韩定远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虽是意料之中,但他的心又慌乱起来,走廊上脚步凌*乱,声音混杂,但他似乎都听不见,虚晃着几步走到办公桌前,一眼看到上面的字条,他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拾起来放在眼前。

那张字条上写着一行字:放心,我没事。

第五十三章 番外五

他知道他会来。

他懂他知道。

韩定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像是捧着林清让鲜活的生命,他鼻酸眼烫,蓦然垂泪,泪痕糊在沾着血污和泥水的脸上,看起来狼狈极了,但他的眼神却是亮的,神色终于由紧张慌乱换成平静心安。

然而大概是心理放松唤醒了肉体的记忆,胃里的疼痛由点到面传至前胸后背再到四肢不过是瞬间的事,韩定远扶着桌子都没能站稳,抖着腿颤颤巍巍蹲坐在地板上,两手扣在胃部粗*重*喘*息,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砸落,视线都变得苍白模糊。

走廊上的脚步声一串又一串,各种音调都在喊医生、护士,韩定远心里明白,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他不能倒下添乱,可是他将近三十个小时未休息,又担惊受怕中辗转奔波十几个小时,身体终究扛不住,口袋里的药瓶没拿出来,人却已经窝在地板上昏了过去。

韩定远大概昏睡了三个多小时,又被胃里撕扯的痛楚生生唤醒,他的衣服潮湿未干贴着皮肤,门缝的风吹进来,沁人心骨的凉,就这么点功夫,他又发起了烧,忽冷忽热又打寒战,他费力撑着地板起身,背靠着办公桌坐起,哆哆嗦嗦从口袋中翻出药瓶倒了两片药含在嘴里嚼碎,苦涩在口腔里弥漫,激得他不自觉发抖,差点张嘴吐出来。

等药效渐渐上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他攒了些力气起身,在林清让的衣柜里翻出毛巾和衣服,简单擦了擦身体换上,这些动作做完,力气殆尽的疲惫感再次压在四肢百骸,他坐在椅子里缓了缓,拉开抽屉,取出备在里面的葡萄糖粉,壶底还有一口温水,他冲泡了小半杯喝下,又嚼了两块肉干,随后写了张纸条贴在办公桌上,掩门下楼。

他的纸条上也写了一行字:我在镇上,腾出空联系我。

韩定远在楼下药房找了袋退烧冲剂服下,随后去找大黄,它的腿骨已经完全断裂,只余皮肉相连,条件有限,志愿者找来剪刀将断腿剪下,为它敷药包扎,它低声的呜咽却没动也没咬人,像个倔强的人,韩定远找来的时候,它蓄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滚落,扑棱着想要起来,韩定远摸摸它的头,眼底皆是怜惜和痛意。

“别怕,过后给你配个假肢,我们还能一起跑。”

他谢过志愿者,抱着大黄离开医院,他将大黄寄放在附近一个住户家中,放下足够的钱,拜托他们暂时照顾,临走时大黄哼哼唧唧躁动不安,显然不愿意他离开,他蹲在它身旁一边抚摸,一边安抚。

“他在前线救人,我为他守后方,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们一起过来接你,听话一点。”

纵有恐慌和不舍,大黄还是渐渐安静下来,没多久昏昏睡去,韩定远稍坐了片刻离,没看见大黄掀开眼皮巴巴看着他的背影,纵使大黄通人性,却没有一双预见未来的眼,若有,它可能拼死也要将韩定远咬残让他老老实实躺在这里一起等林清让来接他们。

通讯和电路已经恢复,坍塌的桥经过抢修,已经可以通行,他联络的第一批物资到达西渡,正在过检整合,小秦带着16人医疗队会跟随这批物资一并过来支援,韩定远挂断电话,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风裹挟着雨水砸在他的脸上。

医院人手紧缺,病房人满为患,手术室外都是排着长队的人,贾院长一夜急白了头,打电话打到喉咙沙哑几乎说不出话,可在等待支援到来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们就像大海中的孤舟,是所有溺水人的希望,他亲自上阵带着那帮小混混收拾病房,安抚躁动的伤患。

手术室内听不见吵杂声,可却仍旧惊心动魄,有些重伤者刚上手术台就没了心跳,有些清醒的人眼含热泪用强烈求生的眼神看着医生护士求他们救命,林清让见惯了生死,可一夜之间来来去去许多人,皆是伤情惨烈,他的手竟然有些发抖。

一连在手术室待了二十个小时,医生护士皆筋疲力尽,手脚麻木,可此时他们的身后没有别人,谁都没说话,默默敲开葡萄糖喝下补充体力。

支援的医疗队到来是晚上九点,犹如战役会师,他们接替林清让这一批医生上台,争分夺秒抢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