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也弄丢了他。
韩定远颤颤巍巍倒在床上,许久未曾肆虐的胃痛一寸一寸缠绕上来,不过片刻便压垮了他的神经,冷汗涔涔,痛意绵绵,他咬着唇将自己缩成一团,但痛苦并未减轻,潺潺的黑雾里皆是过去七年与林清让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不过抓了一场空,痛楚趁机席卷成倍加剧,他再忍不住,蜷在床上来回辗转,细碎的呻吟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凄楚。
“林清让......”
他咬牙切齿一遍一遍喊林清让的名字,再不会有人停在身侧轻柔回应,韩定远的神智最终湮没在无边痛意中,昏昏阖上眼皮。
醒是天色已晚,淡淡的黑逐渐变得浓重,韩定远捂着时不时跳痛的胃勉力起身,剧痛过后的虚弱疲惫层层叠叠盖在四肢百骸,他扶着床头柜双腿仍在不自觉打颤,迈出的步子犹如踩着棉花,落不到实处,终究还是摔倒在了地毯上,沉绵的痛意苏醒,再次张牙舞爪席遍全身。
“唔......”
极轻的呜咽自齿缝中游窜而出,韩定远红着眼睛将自己埋起来,过了许久才动了动,眼眶里细碎的水光在酒店外墙的光线里轻颤,他挣扎着靠坐在床边,摸索口袋找出另一只手机。
韩景鸿留给他唯一有用的财富就是遍及各行各业的人脉,他拨了个电话出去,求助交通系统的朋友查询林清让的出行轨迹,又给身在公安系统的发小去电,查阅林清让的籍贯和过往。
他未曾关心过他自哪里来,无从知晓他的去向,只能通过残留的蛛丝马迹大海捞针寻人。
临近午夜,关于林清让的信息发送至韩定远的手机,他近日未乘坐飞机、高铁、火车甚至大巴出行,换言之,能留下身份信息的交通方式都未查询到林清让的踪迹,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人间蒸发的把戏,而他确然输得彻底。
林清让的籍贯过往很纯粹,自出生一直到高中毕业皆在南方一个名叫西渡的小镇上,再后来就是遇见他的晏城,离开他后的伊市。
韩定远捧着手机点开传来的一张张图片,表格里有林清让小学、初中、高中时候的一寸照,他的眉眼自小就生得好看,眼睛极亮,恍若盛得下西渡夜晚的星空,这些照片他第一次看,可却看得格外揪心,明明一眼就能看出与原哲初的差别,他却生生花了七年的时间。
凌晨一点半,远在晏城的小秦接到韩定远的电话,要求他即刻赶往伊市,买两张前往西渡的机票。小秦一头雾水却不敢怠慢,迷迷糊糊套上衣服收拾行装,紧赶慢赶,到达伊市已是早晨六点,韩定远已经等在酒店大堂,他身上仍旧穿着出差赶来伊市的衣服,衬衫皱皱巴巴,人也看着摇摇欲坠,唇色惨白,脸色极差,周身的低气压若有似无地缠了一圈。
“韩总?”
“我把林清让弄丢了......”
第二十章
大爷那日的话在林清让的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他回去后几乎一夜未眠,睁着眼睛将匆匆过去的二十多年回忆一番,发觉自己一直活在别人的期待中,一开始是冯薇,再后来是韩定远,他未曾为自己活过,也未曾想过未来,被外力推着走了这么多年。后来冯薇去世,他与韩定远的交易走到尽头,所有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一并抽离他的生活后,他浑浑噩噩脚尖踩着脚后跟漫无目的的走,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
他确实是在浪费生命,枉费冯薇拖着油尽灯枯的身体将他抚养成人。
第二天,林清让去了趟院办,郑重向院长提出辞职,院长惜才,舍不得放他离开,只答应先为他办理停薪留职,等他养好身体后随时欢迎他回去工作,林清让拗不过,只能应允。
住院期间他抽空回科室进行工作交接,出院后基本交接完毕,他退了员工宿舍,收拾行囊,准备回西渡。冯薇临闭眼都想着回西渡看看,故去后又埋骨他乡,然终究未能如愿。如今想来是他不孝,自己甘心守着一个吝啬爱他的人漂泊,让冯薇也跟着他无法落叶归根。
他本想先回趟晏城将冯薇的骨灰一并带回西渡,但家乡对丧葬的风俗极为看重,移坟要选吉日,加之还有协议繁琐的手续需提前办理,他舍去回晏城的想法,待回西渡办好手续后再去接冯薇回家。恰逢有来医院复查的同乡,在他们的热情邀请下,林清让搭上他们的车一路向南。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几乎未停歇,从镇上辗转回到村子又花费了三个小时,林清让大病初愈,经历了舟车劳顿,拎着沉沉的两个行李箱,两条腿有些软,勉力站在荒废十年的祖宅前,突然一阵鼻酸。
浪子归家,已逾十年。
十年风吹日晒雨淋,无人修缮,院落已经残破不堪,砖瓦风化,野草长了一人高,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这是......清让吗?”
外出干农活的妇人路过,看见林清让风尘仆仆染着一身茫然无措立在门口,看起来摇摇欲坠,于是上前询问。
“吴婶?”
林清让一眼认出了眼前的妇人,居住在他家祖宅背后,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儿子,常常玩耍走动,冯薇刚生病那两年,他还经常去家里蹭饭吃。
“是我啊,孩子,十年没回来了吧?”
“嗯......”
林清让低声回应,声音中夹杂了几分委屈,他面色仍旧惨淡,沾染了赶路的疲惫,看得吴婶一阵心疼。
“你这家是不能住了,不嫌弃的话先在我家凑合一段时间。”
“会不会麻烦?”
“这么问可就见外了,你是不是忘记了小时候三天两头跑我家蹭饭?”
吴婶拉着林清让往家走,顺便帮他拎了个行李箱,一路絮絮叨叨,很快驱散了他的生疏局促。
回去的当晚,林清让突然发起了烧,迷迷糊糊做各种梦,梦里皆是少年时候记忆中的西渡,未生病前的冯薇温和漂亮,是一中的老师,深受学生爱戴。镇上的人怜惜他们孤儿寡母,平素多给关照,蔬菜瓜果落地会想着摘一份给他们。
林清让陷在少年时的梦境里来回辗转,之后大约也清楚不过是梦,颤着眼皮淌下热泪。
吴婶担心他烧坏身子,守着为他擦拭降温,看见他眼角滚落的泪,回想起他与冯薇那些年的遭遇,不免觉得心疼。
天亮时林清让退了烧,吃过吴婶熬得粥后辗转睡去,他身体虚乏,一觉睡到半下午,醒来也并未觉得舒坦,拖着沉重的四肢下床走动,看见桌上留的饭菜和字条又不免眼眶发热。
有些情谊在岁月的沉淀下变得厚重,生活虽苦,但暗藏甘甜。
飞机在西渡降落,属于南方特有的湿热铺面袭来,韩定远在热浪翻腾的地面险些站立不住,他在飞机上服用了止疼药,但效果不佳,中途飞机颠簸又吐了两次,胃里空落落的,吐出的胃液灼烧过喉咙,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小秦建议找个酒店休息一番再赶路,但他执意不肯,径自去往租车公司提车直奔林清让的家乡。
到了村子是下午四点多,日头仍旧毒辣,明晃晃炙烤着。林清让的家在村子西头,巷子极窄,容不下车身,小秦只好将车停在巷外,陪着韩定远往里面走。
韩定远吐得虚脱无力,步子踉踉跄跄,止疼药效早已过去,翻滚上来的疼痛令他双眼发黑耳鸣心慌,可心里吊着一线希望,支棱着他。直到站在那个破旧不堪的宅院前。
倒了的大门,荒草疯长,是多年无人居住而废弃的模样,哪里看得到半个人烟。韩定远不死心,扒开杂草往里面走,只看到破碎的窗户和坑坑洼洼的地面,没有林清让。
“没有人......”
韩定远心慌无措,茫然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一时站立不住朝后退了两步眼看着要摔倒,小秦上前扶住他。
“韩总你别急,我出去打听打听。”
“他没回来......”
韩定远听不见小秦的声音,自顾自地说,不知是热的汗还是疼的汗如雨一样自毛孔渗出,小秦怕他中暑,搀扶着他从院子出来,让他靠坐在门口的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