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他惊喜之余,又惶恐不安,此去京城,一路动荡,定不安生,于是他旁敲侧击地在宋回涯耳边重提旧事,告诉她谁是杀害师父的凶手,想让师姐帮自己护送一程。

宋回涯几次听闻都无动于衷,只是继续习武练剑。

魏凌生真以为她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慢慢断了这门心思。

直到有一日,宋回涯取了剑,如往常一般,同他说要出门一趟,只是那次没有带菜篮,让两人不用等她回来吃饭。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夜深之时,阿勉已经入睡,他坐在窗前念书。

桌上铺着昏黄的灯光,宋回涯翻身从窗户跳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意。

魏凌生飞快起身,张口欲喊,被宋回涯按着嘴唇示意噤声。

她受了很重的伤口,面色苍白地坐在角落阴影处,气虚询问:“你方才在念什么?”

魏凌生翻过书,告诉她书名。宋回涯点点头,说:“你接着念。”

魏凌生拖着椅子想靠过去,被宋回涯阻止,只好坐在原地,小声诵读。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读的是什么了,只记得当时宋回涯素净的脸。

他语速越来越慢,角落里的人呼吸也越来越平缓。正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宋回涯忽然睁开眼睛,笑着说了句:“师父以前总爱与我讲道理。可是无论她掰得多碎,讲得多细,我都听不懂,也不愿听。如今却好像都懂了。”

魏凌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将书册又翻了一页。

宋回涯说:“今后照顾好你师弟。他不听别人的话,姑且还能信你几句。”

魏凌生登时扭过头盯着她。

宋回涯笑道:“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会一辈子跟着我。我答应过师伯,一定会照顾好你,后面的那群尾巴我已经替你杀了。你可以放心地走。”

魏凌生大惊失色,骤然起身,撞倒了身后的椅子。

“嘘……”宋回涯身体凑前了些,身上血腥味也飘了出来,杂糅进清冷的月色中,她手指往下勾了勾,说,“别吵醒你师弟,免得他嚷得我头疼。”

魏凌生顿时有些无措。

宋回涯说:“把窗关了。”

魏凌生僵硬起身,扶好椅子后,去将窗门合上。

满室沉寂。

宋回涯不说话,魏凌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对着窗台上的缝隙出神地看,这才发现因久疏打理,青绿苔痕已经顺着墙角长上来了。

他用手指去擦。

“师弟。”静默中,宋回涯轻唤着道,“师姐为你开这次路。只是天长地阔,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魏凌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觉视线相触,便有一阵火燎似的灼疼。一句话就到了嘴边,想求她不要走。可转念到头,又觉得自己太过虚伪。

宋回涯伤得虚弱,到后面开始像说梦话一样地絮叨:“今年是我入师门的第十年,师父是怎么死的,我还记着呢。我只是想给师父、师伯上最后一支香,再启程。”

魏凌生霎时愧疚到极致,只觉自己万分卑劣,两只手死死攥成拳,好不容易想出句话来,张嘴想说,又被宋回涯打断。

“不留山,不留人。多余的话不必再讲。”宋回涯精神了点,朝他伸出手,“你不是已经托人查过,杀害师父的凶手都有谁吗。给我吧。”

魏凌生心底有个声音,在痛骂自己的无耻,可还是不由自主的,从袖口抽出一张折好的纸。

宋回涯接过那张纸,指尖上未干的血渍沾了上去,她扫了一遍上面的名字,点头说:“好。”

又问:“师弟,我该先杀谁呢?”

那一瞬间,魏凌生觉得她其实什么都懂。

后来又觉得她若是真懂,岂会看不透自己的虚情假意,还一次次心甘情愿,为自己出生入死?

就如同无名涯上寄来的那一封信,简短几句,他读过上百回,却一直看不懂那结尾的一段:“不需你来救”。

魏凌生一下子从往事中醒了过来,手中的笔墨正落在纸上,晕开一片。

他掩饰了下情绪,提醒道:“阿勉,你该回去了。”

“我会回去的,但是我一定要见师姐一面。”阿勉说,“我也要去断雁城!”

第25章 “我可没说过,你们能走。”

翌日晨星初升, 天光未晓。

叶观达被人从床上架起,套了两件衣服,扶上马车。

马车颠簸前行中, 他在浓烈的倦意中睁开眼睛, 因高烧而麻痹的痛觉也逐渐归拢, 右臂断口处开始出现一阵噬咬般的疼痛。

叶观达拎起桌上的一壶烈酒,灌了几口, 冷汗涔涔地靠在马车壁上, 微张着嘴视线昏花。

边上的老儒生理了理腿上宽袖,挪动着与他拉开距离, 推开一条窗户缝,将脑袋凑到空隙处透气。

蓦地, 他瞳孔一缩, 大掌拍向自己昏昏欲睡的徒弟, 将人按了下去,自己也灵活地往下一滑,避开迎面旋来的斗笠。

那斗笠上带着被刀锋削过的一个缺口, 擦着叶观达的脸, 深深嵌入后方的木板。

在少年的惊呼声中, 马车急停下来, 叶观达险些被甩到地上。他按着矮几, 上前掀开车帘, 就见宋回涯两手抱剑, 正侧身立在街道中间。

天上的雾气散开了,静立在晨光中的楼阁、朝露、行人, 都拖拽出一条浅淡的影子,闪耀出蓬勃的生机。

拂晓的光线洒在宋回涯的脸上, 如云一般流淌。满地的落叶同她的衣袍一起,在烈风中鼓荡。

叶观达视线模糊,泪光蔼蔼,只仿佛看见了一个与日分辉的人。对方的瞳孔里反射着金色的浮光,浩气清英,灵秀拔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