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直至高观启温和地喊了一声。青年浑身颤抖,才在恍惚中清醒。
陆向泽早已停住脚步,向那内侍笑吟吟地示意,将手中镇纸呈上。
青年扶着桌椅,强装镇定地坐下。心气丧失,蔫蔫地弯下脊背。
高观启说:“陛下这几日为家父琐事费心劳神,想是疲累。如无其余要事禀奏,今日朝会不如到此为止。”
内侍回看青年脸色,见他眼神涣散,濒临崩溃,急切地宣布散朝。
一众臣子噤若寒蝉,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无声退出大殿。
走进雨中,众人难止颤栗。
点点滴滴、将停未停的雨水如同落在众人的魂魄上,摧残得他们血液冰凉,情绪萧索。
卢尚书出声喊住魏凌生,沙哑问道:“你想做什么?你们都姓魏……”
魏凌生无波无澜地说:“如要北伐,我不能再给陛下机会,叫他因一时的猜疑反复,令无数将士平白断送性命。这样的教训,我吃够了。”
魏凌生转向他,反问道:“高清永一死,师弟带着大批的兵马去了前线,你猜我们的陛下会如何做?”
卢尚书的表情阴晴不定,最后定格在一种极为苍然的悲痛上,什么也没说,颓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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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被两名剑客拦住,赌鬼只能勉力应战范昆吾。
他很想替那矮子报仇雪恨,连同郑九生捱的那一掌,以及这多年来,数不清的死在他手上的兄弟。
内息流转中,他体温热得烫人,但只招架几次,便不得不承认高清永会将这莽汉留在身边,形影不离,是因他有能傲视天下的武艺。
赌鬼咬紧牙关,苦力支撑。范昆吾与他周旋片刻,便要将他置于一旁,去一同围杀宋回涯。
赌鬼受他轻视,燥怒非常,脑海中电光一闪,高声喊道:“你儿子死了!”
范昆吾的动作僵硬了下,转过刀锋,悍勇朝他杀去。
赌鬼的双臂被震得发麻,连连后退,快要抵御不住,嘴上不停说道:“范昆吾,你何必自欺欺人?你跟着高清永那么多年,应该最清楚他睚眦必报的本性,何曾见他对仇人心慈手软过?你杀了他的儿子,他还能由着你一家团聚?真是痴人说梦!”
范昆吾的刀势太过霸道,赌鬼每次接招,都犹如被巨大的铜钟迎面锤砸。
过不知多久,“锵”的一声清脆撞响,他手中的刀还是脱手飞了出去。
赌鬼全身气血激荡,口鼻溢出鲜血。耳鸣如雷,听不见任何声音。手脚软绵绵地定在原地,浑身健硕的肌肉好似一团棉花,在风中轻微晃动着身体,摇摇欲坠。
他半睁着眼,视线昏花,尤在说那些锥心刺骨的话:“他不过是要利用你……无你在身旁庇佑,他如何能离开京城?待他逃出生天,你就该去黄泉与你妻儿作伴了……”
赌鬼的一番唬炸,没能撼动范昆吾的威势,但叫那两名剑客听清,反乱了阵脚。怕范昆吾听信倒戈。
宋回涯抓住二人刹那的迟疑,一剑当胸穿过,解决一人。另外一人当即心生退意,宋回涯哪能放过,抽剑的同时剑身横直刺去,脚下轻功催至极致,人若天外飞石,劲猛杀去,一剑封喉。
赌鬼坚持着说了几句,不见夺命的刀光劈下。眼皮竭力睁开,想要看清面前的景象,可被风雨糊了眼。所见好似隔着一重重厚重的珠帘,叫挡在他面前的人影有种不真切的朦胧。
赌鬼下意识抬手抓了一下,没抓住那道虚幻的泡影,失去重心,身形轰然朝后倒去。
范昆吾的刀被抵在半空,恨意喷涌而出,目眦欲裂,咆哮道:“宋回涯!”
赌鬼累得无法动弹,扯着嘴角笑出声来,翻了个身在雨中昏睡过去。
第97章 你我同是江湖沦落人,该明白我的苦衷。
刀剑相持间。
宋回涯听见了一声微弱的, 肖似冰面开裂的声音。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身上,这把扛过了十数春秋,在兵戈扰攘中涤荡的长剑, 此刻多出一道纵横的裂纹。
宋回涯当即卸去剑上的力道, 圆融避了过去。
范昆吾大喜, 刀法开合间刚猛悍戾,势大力沉, 熠熠的刀光层叠如白浪, 步步紧逼,每一刀都似要将人一击斩断。
二人对了数十招, 范昆吾的力劲有种坚无不摧的蛮横,可始终没能占得上风。
宋回涯的剑, 比他当年所见的更快、更诡谲, 甚至比今天的斜雨还要飘逸三分, 竟凭着灵巧与他僵持不下。
范昆吾几次以为自己要取胜,又在宋回涯行云流水的招式中凶险溃败,往复的拉扯, 让他逐渐体力不支, 手中那把宽刀有如被磨去锋芒, 宋回涯的剑势却依旧密不透风。
范昆吾感觉自己的眼睛开始不受大脑的操控, 能看见飞迸开的水花, 却看不见缭乱的剑光。
他心知不妙, 不得不变招, 手中刀身一横,挡住袭来的剑尖, 身形不住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宋回涯手腕向上一扬, 再是一抖,剑上挂着细碎的水珠顺着剑身朝他眼珠弹射而去,早已酸涩发红的眼睛再扛不住本能,用力闭合,有瞬息的片刻难以睁开。
这一幕与多年前的战局恍然相似。
只是这一次,打落他手中刀的人不是背后的季夫人,而是宋回涯平直又迅疾的一剑。
他感觉腕部发凉,还没体会到多少痛感,手臂已剧烈一抖,将刀扔了出去。
等他视野恢复时,那凝成一点的剑尖已近在咫尺。
范昆吾两手合十,拍住长剑,想要止住她的攻势。
可剑尖还是迅猛向前,刺破他的血肉,贯穿了他的心脏,带出一条细长的血线。
范昆吾被余劲带得朝后退了两步,注视着自己的伤口,眼神有些空洞,迟钝地抬起头。
宋回涯以为他要做殊死一搏,手腕拧转,加重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