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1 / 1)

她觉得面前这人太过陌生,看高观启的眼神渺远得像隔着山海,怕对方眨眼间又变了脸色,手起刀落说要杀了她。

高观启仿佛没觉察出她的恐惧,自顾着道:“不过,他倒是个难得的有心人。凭他的家世才情,若是留在京城,前途明朗,来日未必不能建一番功业。可他却说自己疏无大志,自请去长平领一闲职,求我成全。我与他聊了会儿,觉得他品行尚算不错。你若是愿意,便说自己郁结心伤,打算去长平为父母守孝,三年后与他完婚。我相信他不会薄待你。比母亲安排的,去宫里做什么贵人更合适。”

他说完这些,高四娘还在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高观启的眉眼被一侧的烛火投出深暗的阴影,掩去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平得像水,眼神也很疏离,手指敲了桌面,重复道:“听见了吗?”

高四娘颤抖着颔首,低下头的时候,眼泪珠串般地往下滚落。

高观启说:“出去吧。”

第96章 心无所愧,也算死得其所。

“他们果然不可能放我走。”

高清永的鞋踩在老旧的木板上, 发出令人烦闷的噪音。

他的步伐很慢,在昏暗的房间内沉思徘徊。木屑与灰尘随他走动,从宽松的缝隙里簌簌地往下掉落。

这座二层高的古朴小楼虽一直有人居住, 可打扫得并不干净。四面角落挂着蛛网, 墙边堆放着零碎的杂物, 桌椅特意擦干净了,木材表面却始终带着层发黑的油光, 空气里也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霉味。

一览无遗的破败与高清永满身的华贵显得格格不入。

范昆吾立在墙边, 目光追随着他来回转动,愤懑不平道:“要不是郎君能安抚得住昔年高家的那帮同仁, 想来陛下不敢如此绝情。当初他们在主子面前如何瞧不起郎君,如今倒是对他唯命是从, 不说二话了。”

高清永低笑了声, 带着了然的不屑, 说:“一群立不住脚的墙头草,无需他人威逼,我一失势, 他们便恨不能顷刻找个新的方向伏靠。何况我那个儿子, 是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 能颠倒黑白, 说得他们晕头转向。”

他谈起高观启的时候, 语气中有种难言的晦涩, 平缓的声调之下, 既包含着意料之外的惊叹,又有种深刻浓烈的憎恶。

“若他只是个嘴上没毛的小辈, 不识天高,自愿去与魏凌生争锋, 替他们揽下诸般祸事,他们为何不应承几句,顺水推舟好及时抽身?

“若他真是与魏凌生合谋,弑兄杀父,那更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这等气魄、胆识、狠辣,比我尤胜两分。换做我是他们,我也信服。”

他停了下来,一手按在桌上,仰头虚望着上空,诸般情绪驳杂,自言自语地问:“他怎么能狠得下心?连我都不敢这样做。手足兄弟,他竟没有一丝不忍。”

范昆吾无从接话,怕说错什么,徒增他心头不快。

这几日,范昆吾的心神时刻崩成一线,静了一会儿感受到周身的潮气,才听见外头有滴滴哒哒的雨声。

他冲到窗边,朝外伸出手。细密的雨丝落在他的掌心,街上回荡着一股低沉的、粘腻的雨脚声。

他的表情是肖似的愁云惨淡,喃喃道:“下雨了。”

这雨来得太不巧,原先那些点火放烟、趁乱突围的计划,只能付诸东流。

范昆吾第一次相信了时运的存在。

片许的寂静之后,高清永坐了下来,说:“是好事。”

范昆吾不解地看向他。

高清永不急不缓地分析:“今日魏凌生大张旗鼓地在我府上搜查罪证,陛下只叫身边人去请他入宫,是想给他颜面。可魏凌生不仅当众斩杀中书舍人,后又命人将一箱箱的罪证搬进宫里,太过肆无忌惮,小皇帝该作何猜想?”

他说着感叹:“哦……他不是当初那个小皇帝了,已经长那么大了,只是这么多年都没能改去那唯唯诺诺又敏感多疑的性情,偏还生出了满腹不该有的野心,叫他比从前更蠢。”

高清永面部的肌肉渐渐下沉,脸上表情消失,对皇帝的讽刺并未能缓解他对凶险未来的顾虑,审慎地说:“宫中的禁卫此时该守在魏凌生附近,谨防他的一举一动。魏凌生与陆向泽再大的胆量,也不敢抽调太多的人手出来寻我。天又下雨,路面湿滑难行……对我等而言,是件好事。”

范昆吾对他停顿处的未尽之言有些恐慌。

纤纤细雨外的灯光依稀闪烁,窗外吹进来的雨丝更是打得他思绪纷乱,他反手将窗门合上。

高清永古井无波地问:“我们手上还有多少可用的人?让他们天亮之后,从不同方向冲出城门。”

范昆吾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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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天的风雨断去日升时的明光,鸡鸣早早叫过,天幕尤被乌云压沉,在昼如昏。

范昆吾披着蓑衣,只露出半张脸,从小巷中架着马车驶出。他指尖挂着一枚令牌,朝守城的将士出示,马不停蹄地疾驰而去。

顺利出得城门,范昆吾不敢大意,扬鞭策马,朝小路拐去。

可泥地经过雨水半宿的浸泡,几段未修平整的路面将车轮深深吃入,马匹跑得费劲,只能发出痛苦的嘶鸣。

飘洒的雨点遮掩了周遭的响动,范昆吾戒备地环视着四周,马蹄蹬得坑中泥水飞溅,错眼的刹那,倾泻下坠的雨点被一股气劲揉乱,小片的光色变得迷蒙。

埋伏的刺客无声从山道上杀出,朝前方投来细密的银针。

范昆吾急急勒马,摘下斗笠,挡住在马车的窗口前。

那名刺客确认几人身份之后,闪身便跑,朝天空放出一枚信号弹。

雨水天气,白色的烟雾未能飘散出去,可候在城内的同伴已然瞥见,纵身飞上马背,口中吹出一声长哨。

隐藏在后方的高家护卫眼见行迹暴露,从街巷中冲杀出来,试图拖住追兵脚步。

不明真相的百姓眼见城中突然出现一大批手持刀剑的虎夫,凶悍缠斗在一起,瞬间被恐慌席卷,放声尖叫,丢下手中的器物四处奔逃。

东市外的小摊上,宋回涯瞅见不远处冉冉升起的黑烟,吞下手中最后一块胡饼,骑马朝厮杀的人群冲去。

她长剑出鞘,握在手中,一干护卫见她靠近,不敢硬拦,举刀在前方威吓,见她不做退避,临到关头自己滚地躲闪。

宋回涯沿途刺伤了两人,可谓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很快便近了城门。

守城的将士之间也起了内讧。几人要拦住出口,又有几人挥舞着手臂大喊:“放行!放行!”

争持不下之下,赌鬼赶来支援,大掌拍开拦路的拒马,喊道:“爷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