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1)

日过中天,碧空明净如洗,是近两月来难得的好天气。

赌鬼拎着空酒壶,喝得半醉不醉,忽见一人影走进门,一个大跳起身,就要给她跪下,大吼着道:“我的活祖宗啊,你可是算回来了!怎么的,杀了人,你还要留在高家吃顿席啊?要不是没有消息传来,我们真以为你叫那姓范的给拿下了!你师弟差点当场掉头回去,多亏我几人好说歹说才给劝下来!”

宋回涯在横梁上窝了整夜,浑身肌肉不得舒展,也是憔悴,径直走近屋内,给自己倒了两杯水,问:“多等了会儿才找到机会出来。他们呢?怎么样?”

赌鬼刚振奋起来的精神又减退下去,在桌边坐下,惋惜道:“易久受了点伤,不算严重,矮子他……叫那畜生打断了经脉,废了条腿……命是保住了,别的不好说。”

宋回涯刚解过渴,又拿起剑,说:“我去看看。”

赌鬼见她行色匆匆,脚不沾地,有些过意不去,又想起沈岁那心如死灰的表情,盼着她去瞅一眼说两句,摇摆忸怩着道:“要不您先歇会儿脚吧?我给您做点吃的?”

宋回涯回头瞥他一眼,受不住他那做作的模样,说:“你不如去跟我徒弟学唱戏。她能当你祖师爷了。”

赌鬼:“……”

·

沈岁躺在床上,门窗紧闭。药罐子摆在屋外,火刚熄灭,炉子还是热的,旁边的矮凳上摆着一碗未动的汤药。

宋回涯扫了眼,停在窗外,温声叫了声:“沈岁,怎么样?”

沈岁果然醒着,见人影始终坠在窗外,不肯离去,才声音闷闷地开口:“有劳宋门主关心,如今或许真要成个废人了。宋门主自去忙吧,不必在我这里费心。”

宋回涯隔着窗子与他说话,笑道:“你好好养伤,我还等着你去我不留山看门护院,跑腿送信呢。”

沈岁也是语气松快地说:“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说,我要去不留山收徒授业,与你抢抢门主的位置。”

宋回涯抱着剑,悠闲地与他玩笑:“我这人最不喜欢各种劳碌琐事,顶个门主的名号不定去哪里逍遥快活,你要与人争门主的活儿,可以同郑九去争。我是不介意的。”

宋回涯与他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句。

许是看不见彼此的脸,沈岁的话变多了起来。

当宋回涯问他:“沈岁,你是为何要学武?”

他没有回避,静默过后,说起自己的身世。

“我是一个逃生子。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是个下九流的歌女,养活不了我。我还没懂事便被她卖了,在一富户家中做些粗使的活计。”

他轻描淡写地道:“我生来长得丑陋,不讨人喜欢,身世又忐忑,个头还矮小,人人都喜欢欺凌我。小时候总盼着自己能长得好看一点,后来才发现丑陋也有丑陋的好处。”

他声音低沉下去:“当时与我同住一房的奴仆里,有个小子唇红齿白,长得很是漂亮。脏活从来不用他做,都被管事推给我,每日还能比我们多吃几块点心,我羡慕得很……”

他停顿了非常久,才吐出最后一句:“不到十三岁,死在了家主的床上。我把他抬去乱葬岗,做了很久的噩梦。”

宋回涯问:“你们家主是谁?”

“早死了。”沈岁说,“我趁夜拿把刀杀了他,所以才要隐姓埋名,落草江湖。我不认为自己是个恶人,不想一辈子抬不起头,就去北地杀敌,看能不能交几个痛快的朋友。路上幸运遇到了北屠。他说我天赋虽好,可武功太差,去了也是找死,不怎么适合学刀,但还是教了我一点刀法,带我入了门,送了几本杂七杂八的秘籍给我,就此分别。

“我功夫还没学好,又听人说边地待着其实不怎么痛快,不留山的宋誓成都死了,北屠也离开了,所以我又不想去了。过了两年遇到郎君,他赏识我,为我摆平了过去的麻烦,让我跟在他身边做事,一直到今天。就是这些了。我不像宋门主,没什么值得说道的经历。”

宋回涯认真听他讲述,好奇问:“你与那个小子是朋友?”

沈岁笑了起来,听着笑声干涩,说:“不,算不上朋友。他自幼比我讨喜得多,性情怯懦,从不敢大声说话。怕受人排挤,也随他人嫌恶我,与我敬而远之……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我会想我娘是不是也是这样生下我,所以才不要我……我恨。”

“你是我很少见到的,敢拿刀的人。”宋回涯钦佩地说,“沈岁,没人能看得轻你,你担得起一个‘侠’字。”

里面传来似有似无的哽咽声,无人说话。

宋回涯过去将药倒回炉子,重新热了一遍,端着药碗放在地上,敲了敲门,说:“我希望十年,或是二十年之后,大梁再不敢有这样的人。沈岁,病了喝药,累了休息,然后站起来接着走,前头的路还长着呢。等我带你回不留山。”

第94章 一砖一瓦,将高家垒至而今盛势

“中郎将推说不见。”

前来报信的仆役说完消息, 躬身退去。

屋内聚集十多人闻言,顿时破口大骂。

“好,好一群前恭后倨的小人!侍中还未要他们做什么, 他们一个个倒是先躲不及了!”

“何等嘴脸?陛下亦不敢如此冷落侍中!”

“那帮磕头虫, 怕是一个个, 正赶着在魏凌生面前卑躬屈膝,谄媚奉承!”

“魏凌生那伙贼人, 就是一帮江湖草莽!恣行无忌, 恃权乱政,为排除异己, 竟敢明目张胆地闯进朝臣家中施暴,反还夺了声势了, 无人管得了他了!天下安有王法在?”

重重帘影之后, 高清永坐在塌上, 专心致志地雕刻着牌位上的名字,不理会众人争论。

紧阖的门窗隔绝了大多数的光线,黯淡的色彩落在他的身上, 同他气质一般的低迷, 好似这位形容一夜枯槁的老者, 随家人故去被磨平了往日的雄威, 再无厮杀的锐意。

众人不敢多看, 更不敢问他意见, 只加大了声音讨论。

“陛下今早亲自去探望了高二郎, 近日又与魏凌生交往密切,京城局势对侍中不利。”

“确实, 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离开京城。出了京城, 有的是侍中施展的天地,大可再回来,与那魏贼分个高下。”

“我方才命人出去探查过一圈,发现巡警的卫士不仅没有增加,反而疏失不少,就连值守城门的卫兵,也颇为宽松。说明陛下对主子还是念及旧情,不欲赶尽杀绝。许是受那魏贼胁迫,才不得不相从。”

“如今说旧情又有何用?纵使陛下肯袖手旁观,魏凌生又岂是那等良善之人?不知他手中招集了多少俊贤,藏于京城之内,侍中如不尽快离开,恐难安然抽身。”

高清永仍是做自己的事,一言不发。

众人观察着他脸色,有点读不懂他此时的想法。可也不敢懈怠,毕竟自己的命正与他牵在同一条绳上,早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一群人便就着如何离开京城,吵个没完。

“魏凌生既藏头藏尾,我等又何须与他客气?不如伺机放把火,带着家眷趁乱逃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