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冷风从一线缝隙里吹进来,等到信纸燃烧殆尽,车厢内还是有种刺鼻的焦味。

宋回涯嘲弄道:“你是怕我觉得无聊,来给我添些笑话?”

高观启讪讪道:“你还会觉得无聊?杀一个谢仲初,非要弄得人尽皆知。我本想好意替你遮掩,看来你是不愿承我的情。”

宋回涯又不说话了。

高观启对她这冷淡高深的态度看得火冒三丈,没好气地道:“木寅山庄的那笔钱,我劝你暂且不要动。你们运不出去。即便运出去了,也用不了。”

宋回涯问:“你说了算?”

高观启自嘲笑道:“毕竟这世间最大的贼,不就是我高家吗?”

第68章 你的情面,可远比你想象的值钱。

宋回涯带着略微审视意味的眼神, 直白地落在他身上。听着他这番语出惊人,也没有多少的起伏变化。

高观启不喜欢她的打量,表情变得极为难看, 正要恼火骂人, 宋回涯不紧不慢地开口:“谢仲初听你的话?”

高观启以为她是在讽刺, 语气不善道:“不然呢?若不是我推波助澜,谢仲初那等贪婪庸鄙之徒, 哪舍得去一世功名利禄, 去换一个杀你的机会?”

他眸光微暗,杀机外露:“不过, 那狗贼确实老奸巨猾,临死前写了封信, 却不是寄给我的, 只是叫我暗中截下。”

宋回涯说:“原来如此。我也觉得金蝉脱壳, 不像他的作风。”

高观启等的不是这个反应,暗暗生疑,目光探究地望向对面人, 只觉得今时这位算不上朋友的故旧, 颇有些陌生。

他面色严峻道:“我为了说动他, 可是废了好一番本钱。谢仲初虽目光如豆, 但诛求无厌。我既送他钥匙, 又为他出谋划策, 应许他数不尽的财宝, 冒上了赔命的风险,这才叫他肯听信我言语行事。他在华阳城里本已死过一次, 你若直接在木寅山庄杀了他,谁人能知道死人会死第二次?届时你悄然带着山中金银离去, 一切罪责皆可推到这个没死利落的‘死人’身上……偏偏啊,我为你煞费苦心,全成了徒劳无益!”

他说着油然生出一股怒火,抓着几案边角的手指也越发用力,像是怨恨自己的真心实意受人辜负,而这人还对此全无半分的珍惜。

“你会吗?”宋回涯听着他一段邀功似的谴责,不由笑出声来,“你会送我这么大的便宜?”

高观启凝神注视着她,一点点笑了出来,像是再忍不住,到后面笑得快要挤出眼泪。

他坐姿变得疏懒,长长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不喜欢你,宋回涯,有时候你太聪明了。别人都会心甘情愿听我的谎话,唯有你不屑一顾。即便你觉得我这人惺惺作态,可我还是要说,凡是有资格同我做买卖的人,我从不会叫他吃亏。多数时候我不是想要害你,只是与你殊途同道,想搭你的船,顺路走一段罢了。”

“你不适合扮好人啊。”宋回涯也很无奈。

“世人皆有欲求,所以能被名利所惑。再淡泊无尘的人,也不可能离得了俗世的根土,但宋回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高观启上身前倾,两手按着桌面,由衷新奇地询问,“他们都说你最想要报仇,可你偏生能忍这十多年的仇怨。哪怕我把谢仲初的头颅捧到你手上,你也可以视而不见。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宋回涯笑而不语。

虽然算是误打误撞,可她思量一遍,觉得即便是失忆前的自己,也不大会接高观启抛来的这根高枝。

行者只信脚下路,不屑空中华楼阁。

要知道,山头来去、青天浮游的叫苍云,她所图若有万余里,再飘飘然,又怎敢一脚踩在云端上。

“你呢?”宋回涯镇定反问道,“如你这般风流,寥寥数句能骗得他人相召既来,那知心有几?”

高观启眼睛微微睁大,忍俊不禁:“我要知心人做什么?”

“是吗?那看来是我多想了。”宋回涯推出一指的剑光,斜着视线,在刀锋上照看自己的脸,“我见过的王孙贵胄,大多不擅长如何去讨人喜欢。更不会绞尽脑汁,去猜别人想要什么。我还以为是凉薄惯了的人,偶尔也会图求一两分真心,就同高侍郎这般。”

“宋回涯啊……”高观启拖着尾音,低低一声笑,“你总是知道怎么能最叫人伤心。”

他脸上的笑容向来没什么感情,喜怒哀惧对他而言似乎只是几张好用的面皮。

车顶上的雪化开,连串的水珠一滴滴下落。

宋回涯靠在窗边,静静听着微弱的水声,忽然问道:“付丽娘也是因你筹谋而死的吗?”

“付丽娘死了?”高观启诧异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敛了眸光道,“像是她的作风。”

宋回涯的剑收了回去,神色没有大的变化,可凭高观启对她的了解,知道她已经动怒了。

高观启不管面前已经冷掉的茶,又翻出一个杯子,往里面倾倒热水,和和气气地道:“你知道这世上最难做到的是什么吗?”

不等宋回涯接话,他自行答道:“是了断。恩怨两消,不过是多少人的痴梦。从付丽娘选择跟着我高家做事开始,她就注定了没有回头路。她帮我高家敛财、作恶、杀人,走投无路了再来说自己幡然醒悟、是迫不得己,谁认?离开木寅山庄,她找不到第二个容身之地。

“可她而今一死,付有言与高家便再没有关联了。那小子要走什么路,想做个好人还是坏人,都只能随他去。你宋回涯是不是都得承他的情?你的情面,或许远比你想象的值钱。”

这世上荒唐的事,才真真比她想象的多。

高观启端详着宋回涯的神情,喝了口茶,笑得玩味:“宋回涯,你该不是在想,若付丽娘肯退半步,事能两全?”

他狗嘴里吐出的话很不动听,可语气中其实不带奚落或轻视,细细琢磨之下,甚至有些欣赏。说到后面,声音轻了下去。

“付丽娘那样的人,亲手送走自己的儿女、丈夫,是不可能再让自己输的。不舍得付出代价的人,没资格上场作赌。”

如果这是付丽娘的代价……宋回涯问:“那你帮我的代价又是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拿。”高观启防备道,“宋回涯,就你的性情,我请你做什么事,你会顺从听我的话?你不上来踩我一脚,我已是谢天谢地了。”

宋回涯无辜道:“你也很懂得怎么伤人心啊。我岂是那样薄情寡义之人?”

高观启一个人喝茶,只觉得没滋没味,端起又放下。大抵觉得宋回涯这张欠揍的脸看着枯燥,将头一转,说:“我这次来找你,是再给你送个消息。谢谦光叫人给救走了。谢仲初有没有将你那好师弟的秘密告诉他儿子,我也不知道,多余的事情我不会再管。不过他们不会走远,你往北去,他应当就在前面等你。”

宋回涯古怪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救他的那个人瞧不起你。”高观启皮笑肉不笑,那一瞬的杀戾之气几乎隐藏不住,“不过是一个贱种,却自命不凡。”

宋回涯:“贱种?”

“懒得说他名字,脏了我的嘴,反正你与他也不相识。”高观启讥笑道,“这回你可以见识一下,他有多异想天开。”

宋回涯没再追问,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向他探听师弟的事情,动摇一刹还是收了心思,起身准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