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自此之后,她和潇尧果真各奔东西,再也没了交集,而那个暴雨夜发生的一切,随之成为她心头一根隐秘的刺。她以漫长的岁月为尘埃,将刺掩埋起来,无视刺尖之下那一片惨烈的血肉模糊。

但事实上,哪怕何慧辰与潇尧没有明面上的交集,潇尧身上发生的一些事,还是经过人际传播,最终流通到她耳边。

据说,潇尧进入高中之后,与一个女生发生过很大的矛盾,关系一直不好,闹得整个学校都知道。到高三那年寒假,那个女生突然消失了。对,就是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无影无踪。警方找了很久。直到今天,何慧辰自己成为一名还算合格的刑侦人员,再回到当初的市里打听,那女生仍旧是失踪人口,已按死亡销户。

第三章:灭门案

瞿昊的尸体被发现时,死亡时间并不长,有些僵硬,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分布着一些羊皮纸样斑。法医当时初步断定,死亡时间为 48-72 小时,死亡原因为后脑重击导致的颅骨损伤。

那片城郊荒野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已经被市政府荒废了很多年,监控设施不全,事发地周围也没有民宿。目之所及,只能看到几栋早就被废弃的破旧厂房,如同灾年中跪地祈神的老者,对着天空伸着枯瘦的手臂,袒露着嶙峋的胸膛。

尸体的鞋底虽然沾了土,但并没有沾上遍布荒地的枯叶或草茎,因此大概率不是死在此地,而是死后被人搬运过来的;死者除了头部重伤,浑身上下未见别的伤痕,口齿和指甲缝里未见异常碎屑,暗示着死前没经历过打斗。

这种情况,要么是凶手在瞿昊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要么,就是凶手虽然在瞿昊面前,但瞿昊完全想不到对方会成为凶手,因此没有任何防备。

在尸体周围,还存在一些尚未被破坏的脚印。从脚印判断,鞋码大概在 37-38 码,鞋跟处的位置有个浅凹陷,应该是带跟的鞋子。极大概率,这是女人留下的脚印。脚印在尸体周围还出现了好几次,远远近近都有,有向着尸体的,也有背向尸体远去的。

有三条主路通往那片荒地,每条主路都有监控。何慧辰忙着调查监控时,将助手陈璟和派去调查瞿昊 8 月份结识的女朋友“Grace”。她知道,这对陈璟和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果不其然,陈璟和只花了半天功夫,就调查清楚了“Grace”的来龙去脉。

Grace 实名徐晓柠,是本市一家挺有名的生物科技公司的普通出纳。她跟瞿昊一样,有着干干净净的教育履历和职业经历,只是她不像瞿昊那样优秀。她从戟城一所财会类大专毕业,在当地一家小公司工作 4 年,通过成人自考拿到本科学位,然后跳槽到现在的公司。

当陈璟和走访那家名为“海华”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时,徐晓柠所属财务部门的经理告知陈璟和,徐晓柠一周前请了年假,目前正在度假中。至于具体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部门经理的话,与徐晓柠的父母所言一致。陈璟和通过电话联系过徐晓柠的父母。根据其父母的描述,徐晓柠一周前跟他们打过招呼,想出去散心一段时间,缓解工作压力。

但陈璟和联系徐晓柠时,电话却始终打不通。徐晓柠的父母说,徐晓柠这孩子从小性格孤僻,不善于与人交流,手机打不通是常有的事,他们做父母的早就习惯了。她可能去了哪个寺庙静心了。端午节的时候就听她那样说过。

陈璟和想到徐晓柠与瞿昊的聊天记录,忍不住在心里戏谑了两句,那可不像性格孤僻的样子啊。

问及徐晓柠新交的男朋友,徐晓柠的父母却一无所知。看来徐晓柠与她父母之间的关系不算太亲密。

再走访徐晓柠的一些同事和朋友,所得信息不过尔尔,大致都是说最近没跟徐晓柠联系过,也不知道她的行踪。

陈璟和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去技术科打听一下最新进展。

等他回到何慧辰身边时,带回一个令何慧辰骇然大惊的结果。

他说:“何姐,技术科那边检验结果出来了。从死者身上检测出了别人的 DNA。”

单说这个结果,何慧辰是不吃惊的。死者生前可能与不同的人接触过,别人的一星半点痕迹遗落在他身上,这是刑侦案件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重点是陈璟和接下去的话。

陈璟和说:“那个 DNA,跟库里对比,有吻合的。”

何慧辰一下子从电脑前抬起头,瞪大眼。

目前我国还没有实现人均 DNA 和指纹入库。只有那些在近 40 年中涉及过案件的人员,才会被采集 DNA 和指纹。陈璟和所言,无疑就是在提示,某个以前犯案的人员,跟这起案件有牵扯。

何慧辰紧声追问:“谁?”

陈璟和说:“何姐,你还记得 15 年前青阳市发生的一起灭门案吧?我们局的案情数据库里还留着相关报道呢。当时警方是从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提取到外人的 DNA 的。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找出那个‘外人’究竟是谁。这次瞿昊身上提取的 DNA,就跟当年案发现场的 DNA 一致。”

青阳市,就是何慧辰的家乡所属的市。也就是潇尧继母家所处的位置。

何慧辰问:“你说的灭门案,受害人一家是不是姓沈?”

她问这话的时候,心底传来隐隐的撕裂感。那根被岁月尘埃掩埋的刺开始战栗,带动周围的血肉一阵阵紧缩。她心里收藏的无数刑侦知识、破案经历、职业信念等都在那一刻消退,只余留一个空荡荡的冰洞,寒风在洞口无声又肆虐地盘旋。她再次想到那个几乎贯穿自己全部高中时光的、残酷的问题自己真的包庇、或者帮助过杀人犯吗?

陈璟和重重点头:“对对,就是沈家。听说老惨了。老的少的一个不留。”

何慧辰起身追问:“DNA 的载体?毛发?体液?指甲?”

陈璟和说:“头发。一种硬质卷发。看那长度,比较像男人的。”

青阳市公安局刑侦科的张科长,最近在这座城市出差。

DNA 的事情确定之后,何慧辰首先想到的,就是电话联系青阳市公安局。跟那边讲清楚之后,没过多久,张科长就亲自给她回电了。

张国华当年还是刑侦大队的队长,负责调查沈家的灭门案。那是一桩典型的入室凶杀案。凶手应该是早有预谋,没有在现场留下过多的痕迹。除了从客厅茶几拐角和沙发扶手上的污渍中提取的 DNA 属于陌生人,其余的指纹和 DNA 都能找到归属,不是沈家自己人,就是到他们家中做过客的亲戚朋友。而那些亲戚朋友,在案发当时都有不在场证明,并且也不存在杀人动机。

沈家位于一个高档小区内。小区里的监控设施是完整的。刑侦队详细查看了那段时间从小区入口到电梯和楼道的监控,逐一排查了可疑人员,但最终一无所获。及至沈家的社会关系,沈家二老做了大半辈子生意,名下有两家规模颇大的酒店和一家工厂,身家可谓丰厚,到年老时,已将生意逐步转让给独生女儿打理。虽然沈家老爷子年轻时跟道儿上的人颇有来往,但并不存在激烈的矛盾,更遑论血海深仇。至于生意场上的伙伴和对手,简单的利益冲突难免发生,但从没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张国华追踪了这件大案两年,每一个最初被他划分为重大嫌疑人的人物,最终都被证明是无辜的。案件因此只能被归类为悬案,落在卷宗室里,一年又一年吃着灰,成为张国华的一大块心病。

当他听说当年案发现场的 DNA 重现在另一桩凶杀案中时,激动得口唇都开始发绀。这个铁血半生的汉子在放下手机的一刻,使劲揉了揉酸胀的双眼。大城市车水马龙卷起的声波让深秋潮湿的空气战栗起来,紧紧贴着他的眼角掠过。他微微仰起头,看向深不可测的天空,感叹了一句:“都是天意。”

何慧辰下班后,在距离公安局不远的一家本邦菜馆里招待了张国华。

她和张国华,其实还有点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关系,按辈分她应该喊张国华“二舅爷”。她高考考入警校的那一年,张国华还来她家的升学宴吃过酒,给过一个超丰厚的红包。

何慧辰特地点了一小瓶汝州老窖,她知道张国华好这一口。张国华抿了一小口,眯着眼说:“慧辰啊,想不到咱俩还有合作的一天。”

何慧辰爽朗地笑了一声,重复了他之前的那句感叹:“张叔,这是天意。”

对于沈家灭门案,何慧辰最不放心的,还是潇尧这个人。她完全想不通,潇尧为什么偏偏在那晚,火急火燎地冲向她家。

张国华却摇头说:“那个孩子,当时我们也查过了。首先,从作案条件来看,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要杀死三个大人,尤其是她的继母,而她自己还完好无损,这不太可能。其次,更重要的是,从作案时间来看,案发时她不在场。”

当时潇尧被带到警局,跟张国华讲明了她的行踪。潇尧从小区的后门翻出去,监控都拍下了,之后进入出租车,并且在何慧辰家小区门口下车,这些都在摄像头监控范围内。出租车师傅也证明了潇尧当时的行动轨迹。按照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区间,潇尧在案发之前就已经离家,而整个案发期间她都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潇尧离家之后,她的继母还出门找过她一趟,这一点住在她家对门的一名女教师,以及小区正门的保安都能证明。小区内和正门口的监控也都拍到了她继母寻人的身影。

何慧辰学着张国华的样子,抿了一小口白酒,低声问:“张叔,潇尧当时有没有提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