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面是白芃的字,她言说第二封消息太过冗长,笔者神似开屏求偶的孔雀,通篇七成都在表达爱慕白芷,是以她捡了要点,重新誊挪。
不言而喻,此人正是楼染。
她的坏心情稍消散了几分,这人从不按常理出牌,总让她觉得合情理又很意外。
那日,她告知了楼染,自己在福安殿后门撞见满福把重礼藏进推车一事,若是转移到沈煜的私宅,凭他的地位大可名正言顺地搬运,白芷着实想不出沈煜会出于何种缘由,须得避人耳目。
她愈发想知道这些重礼的去向,只得答应楼染的交易。
为避沈煜耳目,楼染未敢在内廷打探,而是多加人手埋伏在出宫的各个关口,连宫墙的狗洞都未曾放过,未防东西已然转移出宫,他亦派人散在票号当铺,明市黑市皆考虑在内。
白芃的转述只寥寥数语,白芷仍惊叹于,楼染繁复的布局。
毕竟,她能提供的线索太过模糊,楼染也只得被动地在各处蛰伏,捕捉风吹草动。
他先前说要找她索要人力物力的耗费,她还觉得此人是油腔滑调,故意戏弄,哪知楼染当真是在“排兵布阵”。
此人面上轻佻,事倒做的不打折扣,从前是她小瞧了他,心以为堂堂公侯世子整日里不务正业,扮女相开勾栏,原来当真是别有洞天。
楼染借牡丹院搜罗八方情报,眼下又这般尽心,想必是迫切想挖出沈煜的跟脚。目光瞥到一旁的铁片上,金乌暗纹愈发明晰,倒让白芷有了旁的打算。
从前他便是抓准了自己心系白芃,才在初遇时,出言不逊。她眼下出不得宫,若以金乌暗纹为筹码,请楼染代劳去狱中送药,他大抵不会推辞。
白芷连忙提笔,给楼染去了一封回信。通篇八成皆是赞美之词,如另一只开屏的花孔雀。
白芃不敢删漏,只得硬着头皮,悉数替姐姐转达。
只是这信在出宫之前,先送到了沈煜眼前。
满福道:“干爹,依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人没惊动白芃和容嫔娘娘,她们果然又传信了。”
按满福的猜想,干爹费心布局,对这个结果大抵是十拿九稳,可他老人家非但没有舒心,反倒面色愈发沉重。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揉皱了纸笺,又狠狠攥成一个紧巴的小团。若再不制止,只怕干爹盛怒之下,会赐它火盆之刑,灰飞烟灭。
只是,若信出了纰漏,恐怕容嫔娘娘会有所察觉啊……
是以,满福只得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劝道:“干爹,这封信还得照例送出去……”
沈煜眉峰一挑,这才回神,他再展开纸笺,已是皱巴地不成模样,再没眼看。
他面色黑了又黑,捏紧笔骨,发出骇人声响。
半晌,沉声道:“研磨,我亲自誊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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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满福侍候在旁, 研磨的手腕微颤,生怕被无辜殃及。
身旁,沈煜已蘸墨落笔, 满福侧目, 感叹干爹的字实属一绝,各式字体皆能写得同刻印一般, 又会模仿不同人的笔迹,宫内典籍修复,也时常请干爹先打样。
满福也曾怀疑过沈煜的来历, 做太监的男儿大都出身贫苦,或犯有重罪, 可沈煜似乎哪一类都不属于,听闻他是主动进的宫。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窸窣声响, 沈煜手腕似有千斤重,一连写错了好几个字, 不多时, 脚边的废纸团已堆了一地。
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她竟敢跟旁的男子合谋算计他?!要事篇幅短小, 倒是打情骂俏之词挥洒了大篇笔墨。她怎么能把从他这学到的东西, 用来媚惑旁的男子!
心头一阵汹涌, 沈煜重复着咽喉的动作,竭力压制怒火。
满福不敢去瞧那张闷雷滚滚的脸, 他轻手轻脚地收拢起废纸团,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干爹罚儿子吧, 都怪那日儿子搬东西时没加小心。眼下楼小公爷在四处都安排了人, 若把他们直接做掉, 会不会动静太大。”
沈煜沉声道:“不必, 东西今日就送出宫。”
他的筹谋岂能因干扰就罢休,其次,他亦好奇白芷与楼染能查到何种地步。
满福还有一事不明:“那容嫔娘娘和明山狱那个文吏的事……”
沈煜皱眉,一个两个野男人,都把手伸进了揽月轩,统统该死!
她若是肯好生求自己给她父母递药,他未必不会如她所愿,可白芷偏偏去求那个叫陆笙的无名之辈!
脑海中又浮现出白芷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双悲戚的眉眼微微一皱,就轻易揉乱了他的心尖。
若是当时,有人帮帮他的父母……她背叛之意昭然若揭,自己竟还对她感同身受。
沈煜咬牙,悉数情愫皆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罢了,随她。”
不多时,信已被满福安然送出,那张出自白芷的原稿,被沈煜收进箱箧。改日,他定要在她耳畔字字诵读,诵读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暧昧,白芷最好低头认错,略略平复他的吃味。
待到夜幕降临,宫道归于平静,勾栏的热闹正逢吉时。牡丹院内,朱红的绸缎自在横梁盘错成结,配着暖灯火烛,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满面红光。
南寻正在后院值守,就见空中闪过一个白影,信鸽神气十足落上他的肩头。南寻取下信筒,倒出一枚白蜡丸,忙进屋道:“爷,宫里来消息了。”
楼染正坐在镜前,专心描眉:“我不得空,你念。”
南寻指腹一捻,搓去了蜡泥,字迹落入眼帘,他却心头一顿,这些暧昧的称赞,当真是难以启齿。
南寻硬着头皮道:“阿染哥哥,一别思君无穷极,深宫唯孤月为伴,我如星子君如月……”
他咽了咽喉,双手奉上信笺:“爷,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种情话,您还是自己个儿看吧。”
这一声“阿染哥哥”唤得楼染身心舒畅,他正听得陶醉,哪肯容南寻侥幸,一记眼刀飞去,南寻只得缩回手,继续往下念。
这位容嫔娘娘的笔下抹了蜜,把自家爷夸得天花乱坠,如天神下凡般神通广大。南寻备受煎熬,脚趾紧扣地面,而楼染早撂下了眉笔,阖眸倾听,笑得飘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