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沈煜将死,楼淮安才露出野心,言怀青轻蔑一笑,驳道:“臣还不老,还能为圣上戍守边关!”
圣上无心听他们聒噪,不耐烦地催促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话音未落,就见一匹快马从长街尽头疾奔而来,上面坐着一个身姿绰约的姑娘,她抬手扬鞭,如入无人之境。
“马上何人!不得擅闯刑场!”
京都卫的阻拦被她抛之脑后,官兵未及抽刀,便被两侧街坊射出的暗箭击中,应声倒地。
人潮涌动,闪出一条笔直通路,白芷未有半丝松懈,也未有半丝退却,赶赴沈煜近旁。
沈煜瞳仁撼动,她迎着光而来,周身熠熠生辉,美若仙子她竟没走?
她矫捷地操纵着缰绳,毫不畏惧扑倒身侧的刽子手,马身高立,蹄子狠狠见他,纵使再结实的身板,此刻也倒地不起,白芷这才翻身下马,为他解开绳索,道:“沈煜,我入宫时,是你救的我。如今,换我来救你。”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心疼道:“为了我,值得吗?”
白芷荡起一抹微笑:“我成全了你的选择,你也得成全我的……我想让你活着。”
风冻僵了他的唇瓣,沈煜难得有一丝支吾。白芷脱去大氅,披在他肩头,露出那身素白色的衣衫,衬得她凝脂般的面容更是无瑕。
她只转身面向伏龙门。方才她一路势头迅猛,城楼上的众人凝眸半晌,才有人惊呼道:“这不是容妃娘娘吗!圣上好端端在这,她怎能身着孝服!”
“胡说!她不是早死了吗!”
众人露出见鬼般的神情,半晌,才确信这当真是活生生的容妃。
楼淮安犹记得那片焦灰中,有一枚靖国公府的玉牌分外显眼,若非引得圣上猜忌,让他分心,白芷早已是刀下鬼。他眸光凛冽,先发制人:“容妃竟是诈死!圣上龙体康健,你披麻戴孝安的什么心!看来,你与沈煜有私情是真的!来人,还不快把她给我拿下!”
“你不配同我说话!你这个通敌的逆贼!是你派人假冒李家旧部行刺作乱,十二年前,你勾结多罗人害死萧慎、萧怜两皇子,害死镇国公!沈煜撞破你的诡计,被你陷害至此,靖国公,你的罪证罄竹难书,我已亲手书写,散在城内各处,这么多人,你杀得光吗?!”
司礼监卫们藏在高处,分撒着纸张,纷扬如雪,每一个字都是白芷亲笔所书。识字的读之色变,再讲给不识字的人,口口相传,纸张的分量会越积越重,最终不可忽视。
这么多人,他杀不完的。
白芷猜不准圣上的心意,若冒然说出沈煜的身世,不知又会掀起什么乱子,是以她字字句句都避开了李家,专挑圣上的心窝子戳。
没有什么比自身安危,和儿子的死更能打动那颗冰冷的心。
“疯妇!休得胡言!”圣上怒目圆睁,面色因情急而赤红,一条条青筋赫然暴起,无不彰显着他的愤怒。
百官连忙跪倒在地,惶恐叩首:“圣上息怒!”
“圣上,多罗皇子阿布罗潜伏京都十多年,收集朝中大臣的许多隐私秘报,司礼监众人皆有目共睹!若无人内应,他如何织得出这张网!圣上,靖国公派人火烧证物,此账本是仅剩的证据,阿布罗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账目,有几笔并未签名,以一枚镌刻记号为代替,交易的时日与明山狱□□、土匪行凶、沈煜大婚等事极为接近……”
靖国公气得发颤,打断道:“这算什么证据!你唤阿布罗来对峙!”
白芷亮出手中扳指,道:“阿布罗已被沈煜正法,死前他承认了与靖国公勾结!此物便是证据!”
说罢,她已拧开扳指,其中竟有夹层,言怀青连忙道:“老臣去替圣上取来。”
账本与扳指皆呈到圣上近前,夹层内所刻图案与账本吻合无误,而账目所记内容,亦与白芷所言无二。
楼淮安扑通跪在地上:“圣上,休要听这个疯妇攀咬,上述皆是她一面之词,臣从未见过此物,这是诬陷!”
“圣上,臣怎会派人行刺您,怎会害死皇子!”
言怀青却道:“圣上,若此事有假,容妃何必冒死前来?事涉圣上安危,臣请求彻查。”
“朕问你,慎儿与怜儿的事,是谁告知你的!是谁!他们死在西北,难道李家当真还有人活着?!”圣上眼前阵阵发昏,手指不住发抖,“你!仔仔细细!说与朕听!否则,朕绝不会信你方才的话!”
此事本就只有沈煜一人知晓,若言明无异于把他是李重光一事公之于众,白芷不敢拿他的命冒险,她咬了咬牙,道:“圣上若是在意皇子,下令彻查即可!是谁说的又有何紧要!”
楼淮安见状,抢着道:“她说不出来!她所言皆不可信啊!圣上!”
“够了!容妃,你敢拿朕的孩子诓朕!沈煜要死你急着穿孝,身为宫妃私通内侍!”圣上眼前发昏,声线含混不清道,“把这个疯妇押下去!杀了她!给朕杀了她!”
*
“我亦可作证!圣上!楼淮安才是乱臣贼子!”
人群中挤出两个身影,一个腿脚踉跄,还铆着劲往前冲,一个公然持刀,为他开辟着前路。
“逆子!休得胡言!”伏龙门上,楼淮安眸光一滞,那竟是楼染与南寻。楼染显然是离府时添了伤,他如何也想不明白,血亲的独子怎会恨他如此,把扳指交到白芷手上,还不惜来人前指认他。
楼染继续道:“圣上,司礼监追查阿布罗之时,我亦亲眼目睹。这个扳指,是我亲手从靖国公书房的暗格里搜出的。靖国公勾结多罗证据确凿,请圣上下令彻查!还百姓一个交代!”
楼染大义灭亲惊愕众人,楼上的官员忌惮靖国公势力,虽未言语,但错乱的眼神早出卖了心事。
场下的百姓议论沸腾,民愤非兵刃可压制。
“若真是如此,那在京都作乱的一直是靖国公,司礼监反倒成保护我们的了!”
“似乎司礼监也没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抓歹人时,并没怎么刁难过咱们。”
“楼小公爷所言与那张纸所书内容极吻合,他可是靖国公独子,怎么与亲爹反目?”
“圣上息怒,是臣管教无关,这孩子总把他母亲的死归结到臣头上,对臣多有怨恨,处处与臣作对……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求您放过楼染。”
楼淮安的深情皆是伪装,把逼死发妻一事全归结于自己,丝毫不提当初分明是圣上为拉拢他,明知他早有家世还偏要赐婚。
父亲的做戏深深刺痛了楼染,他吼道:“楼淮安,你不要提我阿娘!”
楼淮安越发哭得痛心疾首,悔恨道:“你儿时,为父忙于公务,没能把你带在身边养,才导致咱们父子疏离,其他事为父都由着你,眼下事关朝廷安危!你休得胡闹!被人利用!”
圣上抬眼瞧见无数目光汇聚于他一身,那么多的审视犹疑,让他不由得背脊生寒,唯恐被旁人知晓此事真相。
他是九五之尊,如今细细回想,却没有半点站在天下人前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