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咒与香火缭绕宫闱,反倒滋生了不安,宫里渐生出宫里生出多罗人阴魂不散,毒杀龙胎的流言。
宫中异动瞒不过前朝,不日,大臣们便提议办一场热闹的选秀,一则冲一冲晦气,二则许多嫔妃因“冲喜”而亡,后宫也需充实。
本就是一场阴谋,何必再牵扯无辜的人。沈煜不觉想到白芷被迫入宫的模样,压下了此事,不料朝臣们趁沈煜养病,兀自去面了圣。
圣上欣然准奏,转念想到沈煜还在病中,犯愁差遣何人办理此事最稳妥。
大臣思忖了片刻,斟酌道:“圣上忘了,容嫔娘娘才为厂公操持过婚宴,办得极好,不如就让娘娘主持。”
皇后早逝,妃位虚悬,眼下她确是最佳人选。
圣上龙颜大悦,烦心事抛之脑后,浮想起左拥右抱的美景,笑纹深陷,道:“统统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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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设在葳蕤殿,陈设雅致,熏香一概不用,只以鲜花绿植装点。秀女们需排队走过一条长廊,才能到圣上跟前,这一路清风徐来,日光正好,恰能展示她们的仪态风姿。
圣上端坐主位,白芷与沈煜分座左右两侧,人前虽不能言语,白芷却能明白,沈煜的余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回以微笑,宽慰着他的担心。
此时并非选秀的好时机,有人偏要乱上作乱,沈煜自责,若非他病着,怎会让那帮人钻了空子,把矛头对准白芷。
她却不慌,几番历练已能把诸事打点得极好,不再是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小娘娘。
昨日夜里,沈煜仍劝白芷在选秀当日称病,她一口回绝道:“你明知婚宴是个劫,却不肯逃,我也一样。沈煜,我绝不会躲避,你就好好看着我,相信我,等你笃定我足够好,足够和你并肩的时候,务必把你的过往告诉我,我担得起。”
沈煜凝眸,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笑,他知道她足够好,卑微如尘的从来都是他。
吉时到,白芷给宫嬷递去眼神,通传声传至殿外,不多时便有一队身姿绰约的姑娘盈盈而来。她们笑容恬静,身着光鲜亮丽的衣衫头面,白芷眸光暗淡了一瞬,这些娇花不该在宫里蒙尘。
圣上兴致极高,昏沉的眼睛挨个扫过每个人的脸,样貌平平的皆被打发,遇到容貌姣好的,便从头到脚,从前到后好一番打量。无所谓家世,他只看脖颈细不细,柳腰软不软,臀圆不圆。
闺阁女儿哪经历过这些,小脸涨得通红,玉指拘谨地绞着裙衫。
这些羞态落入眼中,如无形的手,催情的香,撩拨得圣上心猿意马,只是见得多了,圣上反渐渐觉得无趣,冷嗤道:“高门的女儿都是一个模子,就没点新鲜的?!”
说罢,便见下一队姑娘款款走来,为首的那个步态轻巧,如乱颤的花枝,腰臀摇晃。衣服穿得齐整,亦难掩媚骨,风自她身侧略过,送来阵阵暖香。
圣上在百无聊赖中眼前一亮,竟起身,前去相迎。一国之君,竟在众目睽睽下,对秀女上下其手。
白芷皱眉,刚欲起身阻止,却被沈煜拽住了衣袖。案台遮掩了他的动作,白芷瞧见沈煜神色涣散,他反复咽喉,竭力克制着什么冲动,低声道:“别过去,这香有问题,能让男子情动。”
白芷一怔:“那你……”
“无妨,我忍得住。”沈煜尾音轻颤,似无意的引诱,那双眸子越来越沉,他说罢,急忙松开她,不看她尚能留住一丝理智。
他的躁动让她觉得闷热,白芷说不上为何觉得耳廓发烫,故作镇定道:“看来此女有问题,她入选后,需盯紧些。”
话音未落,就听得圣上发出惨叫,那个媚人的秀女不知何时拔下了发钗,径直刺向圣上的心窝,圣上吓得倒地,勉强躲过一劫,女子不肯放过,又是一刺。
虽没命中要害,也结结实实在他后背插了一刀。血浸透了龙袍,明黄色被殷红蔓延。
沈煜暗骂不好,他头仍昏沉,身子已本能做出反应,圣上绝不能出事,否则所有罪过会全落在白芷身上。
好阴毒的计谋!沈煜凝神,一脚踹断女子手骨,发钗飞出不见,她便没了威胁,沈煜赶忙去瞧圣上的伤势。
哪知,女子一声冷笑,又从胸口掏出短刀,朝沈煜扑来。她身侧的香气浓烈熏人,沈煜心知该躲,神志却愈发恍惚,脑中唯有一个念头,不能让白芷被人算计。
情急之下,他只能用身子挡住了圣上,纵使他恨毒了此人。
“小心!”
痛感并未如期而至,一个身影挡在他面前,娇小却可靠,她牢牢抓着女子的手腕,吃力地强撑着。
沈煜平静的脸上露出惊色,三魂七魄一瞬落定,再浓烈的香此刻也全然不起作用,他护在白芷身侧,用不容抗拒的力道牵制住刀刃。
白芷得以喘息,呵斥道:“还不快救驾!”
那声音穿透了回廊,众人这才被惊回了神,蜂拥而来制伏了女子。女子再施展不出拳脚,挣扎着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肩头的烙印,冷笑道:“狗皇帝!我杀不了你,也有无数人会找你索命!”
说罢,狠咬牙关,血顺嘴角流淌,她顷刻没了气息。
方才的惊心动魄戛然而止,白芷喃喃道:“不好,她服毒了。”
沈煜顾不得理会,两眼全落在她身上,见人好端端的没伤着,才消减了几分后怕。她怎么那么傻,就那么挡在他面前。
“去请太医,圣上受了伤不易挪动。”沈煜吩咐道,他把圣上扶回座位,刻意不给他包扎,这伤要不了命,索性多让他流些血。
圣上惶恐不安,气也喘不匀,连连道:“快看看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历!你亲自查!亲自查!”
沈煜上前查看尸身时,白芷正蹲着身子,细瞧女子肩头的烙印,这个印记并不明晰,她总觉得眼熟,辨认了许久也记不起在哪见过,忙对沈煜道:“你见多识广,可能瞧出什么?”
她声音有些虚,显然是未从方才的混乱中定下神,沈煜更是心疼,这么娇小可怜的人,应该被捧在掌心,偏一次次随他历险。
“娘娘请去歇息,尸身不干净,臣来料理便是。”
说罢,他递出小臂,便要扶白芷落座,还特意挑了个离圣上最远的位子。
只是肩头的烙印早暴露在众人视野中,宫人们听容嫔娘娘说图案奇特,也纷纷凑上脑袋。年轻的宫人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图案,年长的宫嬷脸色大变,失声道:“老天爷!是三足金乌!”
说罢,连忙捂住嘴,磕头道:“老奴失言了!老奴失言了!”
此言一出,白芷面色一滞,她终于想起在哪见过这个图案。彼时,流芳阁的柜中,她翻出过一个铁片打磨的风铃,上面便是三足金乌。
难道此事与沈煜有关?可他方才明明对所发生的一切都浑然不知。四目相对,沈煜的惊诧溢于言表,他背对众人,竭力藏好心事。
圣上惨白的脸上亦露出惊恐,昏黄的眼珠亮了亮,映射着可怖的神情。他嘴唇哆嗦,质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