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绕珠赤金的芭蕉钗入了鸦鬓,李杪从镜中窥她,见少女一张芙蓉面给自己鬓上的赤色珠面一照,绯红得几乎欲滴。
她不由出声询道:“你是跑过来的么?脸怎么红成这样?”
舒芙一时结舌,幸而李杪并未深究,又继续说:“梳洗都做好了罢?待会儿我要引你去见一个人,那人有些特殊,你早在心里打个底。”
舒芙想起那天水榭中的话,好奇心不禁被高高吊起,却强捺住冲动,并未详问这人是谁。
至巳时末,长安贵胄的车马渐从各路汇来,李杪除却亲迎了几个贵客,其余的全权交由了林双玉去打理。
林双玉毕竟初次与这些贵人打交道,一开始在行动上总有些局促。
但李杪如此看重于她,加之舒芙一直伴在她身侧,替她反驱一些有意无意流露出的鄙薄言语,她也逐渐自如起来,领着一众郎君娘子们在别业中慢游,一一说解起其中各样精构巧思。
等彩彩出来寻舒芙时,已有几家娘子被林双玉才华所折服,递上自己的帖子,连声道日后欲请她为自家规造园林。
舒芙彻底放了心,悄悄同林双玉说了声,随后与彩彩一同避开了如织的人流,往一处碧荫地走。
“你们郡主人在哪儿躲懒呢,撂下这么多宾客在这儿。幸得阿玉姊姊人灵巧极了,把这一众人哄得服服帖帖,回头你可要同她说,须备一份厚礼来谢阿玉姊姊呢。”
此时,两人已远了人群,行过曲桥,到了另一端的旷地。隔水遥见对岸,已在草甸上摆起分曹射覆的一应行宴耍子,也算是一遭极富生趣的宴会了。
彩彩听了舒芙的话,不由抿唇轻笑道:“郡主自有郡主的去处,另外招待贵客呢,这会儿差婢子来请二姑娘一同过去。”
舒芙心底一突,不免有些紧张,于是连忙拉拉彩彩的袖子:“彩彩姐姐悄悄同我说说吧,这位贵客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呢?”
彩彩故作神秘:“郡主不让说的,婢子也不敢随意开口,只有一点,二姑娘莫在那人面前露了怯,那人最喜欢大方得宜的姑娘。”
结合这一段时日以来的各种事,舒芙隐隐有了个猜测,还未及开口,便被彩彩领到了别业的正堂当中。
此间并无别人,只李杪一个人坐在里头,侧壁洞开几小扇窗,镂进几丝蝶尾一样细长的金阳,灿灿然然,叫人见了心中烘暖。
舒芙跨进房里,见李杪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嘬着白瓷盏中的香茶,不由走到她身边,故意拿手指点她:“好个会躲懒的杪杪郡主,将我和阿玉姊姊扔过去敷衍,自己却在这里悠闲吃茶!”
李杪眯眼一笑,亲自斟了茶奉给舒芙:“阿芙冤枉我,早说了此间有贵客要至,我这才提前过来预备呢。”
话头牵扯到这上头,舒芙不免多问:“这人到底是谁?你都吊了我好几天了……”
她一面说,一面拿指尖蘸了茶水:“是不是这个字……”水渍刚滴在案几上,字形还未成,身后便传来一道极清越的通传声音
“皇后殿下到了。”
再走一段长剧情…(对手指)
0089 观音燕(二)
皇后殿下!
一道惊雷霎时自舒芙脑中滚过,将她眼前劈得惊白一片,手足也一径发起软,还来不及反应,李杪便拉住她的手,引她下拜,两人一齐朝远处那道人影行礼。
她虽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却也知道天颜勿窥。
舒芙垂着头,努力将视线凝在地屏上。
最一开始,她身心皆茫,近乎是静滞地僵在原地,渐渐才闻得一些沙沙籁籁之声由远及近。
应是裙裾拂地
那是孙皇后的裙裾!
舒芙被这个念头拉回神志,呼吸都不由放缓,只见视线里一角青裳扫过,隐隐显出其下一双丹羽裁云的锦履,落色鲜明,如同凭空泼出一点朱砂色。
那点赤色初时只平平无奇一撮点,然而一旦行动起来,一切则都活了过来。
更肖似一对褚红羽翅的雁,乍然自晴天碧日间掠行而过,其姿稳健迅捷,并不似从前黎老夫人和罗氏所倡的那样莲步轻移、行动若幽。
孙皇后走过以后,舒芙没忍住,悄悄撩眼朝前瞥去。
虽只看见了人群前方一个高挑秀韧的背影,但却足以令她将这人与那个传奇一样的女子合二为一。
皇后殿下孙氏瑶吉,前朝柱国幼女,少时长居于陇右舅家,与今上两小无猜、年少结缡,情谊深厚非比寻常。
前朝末年天下四乱,各路反贼纷纷集兵揭竿,陛下那一脉李氏也应时势而起,由族中诸子弟各自领兵四讨。
崇德帝与孙皇后主领的那几支功劳最甚,先是将末帝迫杀于江陵,后又从逆谋的奸相手里夺下长安,这才迎了当时的李氏家主入京受禅称帝。
只不过高祖皇帝没做两年便大行去了,其余诸人无有在战功上能和崇德帝所匹的,于是崇德帝便顺理成章地继任了皇位。
然新帝践祚以后,并不急于分封功臣,而是先亲册皇后,且令群臣并称帝后为二圣。
与此同时,他亲自主持新修律令,使如今的皇后殿下乃至从今往后的所有皇后,都从律条上拥有了与皇帝并列庙堂、共理朝事的权力。
至此,无论新臣旧吏都晓得了今朝不同以往。
乌泱泱一群人进了正堂,孙皇后居首位,在屋内正中的柚木圈椅上坐了,其余人便分列其旁,依次落座。
舒芙也依在末尾的一张月牙凳上坐好,几乎是不受控地,又一度将视线睇向端坐高位的皇后殿下。
这一回,她总算看清了殿下真容。
皇后殿下有一张丰秀的鹅蛋面庞,面上勾錾两弯远山青黛眉,眉下卧得一对极神妙的眼目,略略在众人中划过,如同吹去了太阳上蒙的白灰,登时显出清湛精神的明光,叫人心神都为之一凛。
舒芙静坐在凳上,心脏却隆隆跳起,胸口翻涌起一种难言的激悦,渐渐直冲靥上。
她总算有些理解占摇光了,大抵人在激动时候,眼眶真的会不由己控地漫出热意。
孙瑶吉坐在正位,见其余人都依次坐定,便拎起案几上的壶具,倾了些水酒在杯里,对众人笑道:“早先便说得了空就与你们相见,岂知有各方政事烦扰至今,今日借华阳的贺楼宴才偷得半晌清闲,其中不便,请大家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