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1)

地中行 历中行中行 2434 字 7个月前

为了把鲍老大身上的伤混过去,陆山动了些手段和关系,原本对姚江现在的状态还有些忐忑,见到历中行有条不紊,着实松一口气。

等菜的间歇,他说,“这次,总算能彻底过去了。”

历中行跟他说谢谢。

陆山扯了扯衬衫领口,摇头。餐厅外头是一道逶迤的池水,映出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晚。他有许多次在声色犬马的筵席醉后,午夜酒醒,想起宁省干燥赭黄的风。做建设工程领域,赚得不少,只这一个案子,多少次想起,都心胸亮堂。

夜里多少妖魔鬼怪,都有力气驱赶。

“姚淮的事,姚江本来不让我去。”终于有个人能说起,他语气颇感慨,“我跟他都是缙坪初中的,他先我一步去北京,我正常参加高考考去了,也才刚参加工作没几年。那时候我以为姚江觉得我资历浅,不信任我,怕我打不好这场仗。老子飞过去第一件事就是跟他吵一架。”

如果这种时候不能亲自披挂上阵,他穿这身律袍还有什么意义?

“后面我了解案情做准备的时候看他状态,他是知道十三年到顶,谁来都一样。他这个人很悲观的。一边准备打官司,一边去跟姓卫的扯鬼话答应撤案的时候,他没想到会被‘拉黑’吗?我是不信。我觉得他当年就想动手,给人弄得一辈子都痛那种。他就怕我来管这事。他大爷的,我就盯着,盯到姓鲍的进去。”陆山骂了一声,有点鼻酸,“这家伙,他不太在乎自己,但是对谁都很仗义。什么事,自己担着,能不影响你就不影响你。”

他看窗外,外面有车被指挥着泊入车位。

“后来姚江被吴东云捞走了,我跟姚淮两个去送机。他叮嘱完了姚淮,跟我说,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我特痴迷民国的间谍故事。我说记得啊,你去北京之后还给我寄过书嘛。他笑了下,问我有没有在那本书里看到戴笠名字的来历。”陆山想着蛮好笑,就垂下脑袋笑起来,摇头,“我那时候,蜗居在京城出租屋里的小律师,脑子里全是法条,哪记得这个了。历教授,我考考你,戴笠的名字,什么来历?”

历中行收回目光,拎起一根筷子,手执筷尾,轻敲了下云纹萦绕的青瓷碗沿,娓娓道,“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

他仿佛能看见二十几岁的姚江,就重叠在自己刚刚送别的那个身影上。那么年轻,只身前往陌生的他国,一切从头再来。站在川流不息的航站楼内,站在那个新的起点,没有兴奋,也没有害怕,走之前,以自己的方式向朋友承诺,无论贵贱,他不变。

陆山眉梢斜飞,饶有兴味地看他,神情有些夸张:“啧,要不怎么你俩是一对呢?有点道理。我当场可真没听懂。”

历中行弯唇微笑,眼睛却没有太大的弧度。

他不意外。

如果只对某一个人假以辞色,无论这人自以为多么特殊,独占了多么稀世的爱爱驰则恩绝,总有无以为继的一天。

而一个人内里温柔,他会善待整个世界。

姚江就是有这么好,他知道。

96 对视

96

六点飞机落地,M&C的接待人员等在接机通道最前方,将两人送到酒店。晚餐时间,北京的负责人到位,席间分门别类,把手中轨道部门和上下游产业相关老板的门路一一摆开,详述利害。

最后,重点拎出两位被这位铁路局局长欠着情的,“既然赵局跟咱们吴总有龃龉,可以找他们帮忙牵个线试试。姚总,您看联系哪位……”

姚江没有犹豫,“一块儿。”

负责人应下,说明天去约个时间。

“地址和电话给我吧,明天我直接跑一趟。”姚江道。

不料这两处各有情况,一位抽不开身,一位约好上门,只见到家眷,对方在电话里一番告罪。真正见面,已到了落地北京的第四天。

第四天夜幕方临,接到李茹来电,说黎老师情况不好,历中行已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

“我昨晚去了,老师不让我留。护工老刘也在,但是……”

姚江明白她的意思。这通电话打给了自己,李茹知道他是历中行什么人。

可白天他才跟历中行发过微信讲过电话,对方半个字也没提。姚江懊恼地打开订票软件,恼自己没听出来,净跟人讲废话。

本该听出来的。当时在洛安,隔着电话,历中行不高兴,自己一听便知。

他什么时候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了?

等拧开病房房门,已经是后半夜。

河梁出伏,暑气渐消,蝉声已近绝迹,入夜后的医院极阒静。周身是消毒水的气息。

姚江经过卫生间的门,往屋内病床前走了几步。眼睛还未适应黑暗,病床旁支了一架陪护的折叠床,黑黝黝一团。

护工不在,是历中行睡在上面,睡着了。姚江看不清,但能听见,能感觉到他。

他取下病床前的病历卡拿到窗前,对着外面的月光看上面的字。看完挂回去,无声走近,看了看病床上的老人。支了折叠床后的走道太窄了,走不进去,姚江最后在折叠床的床尾单膝蹲下,外套挂在小臂上,手握住床尾的铁架。

他听历中行的呼吸,又轻又沉。

眼睛适应了。他蹲在他的脚边,遥遥地用目光描摹几天没见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大概是怕热,历中行没盖被子,短袖加长裤,双臂抱着胸稍向黎永济的方向侧躺。

你什么时候才能试着依靠我一点?

他在心里问他。

姚江蹲得脚麻了,却不想动弹,就微微向后,靠着墙坐到地上。他把外套盖在历中行裸露的小臂上。

忽然,他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产生了变化,直觉似地,向斜上方看。

病床上,柔软的枕间,亮着一双苍老的眼睛。

那目光如此寂静,岿然不动,宛如凝固。

姚江安静地与他对视,直至老人非常缓慢地眨了一次眼。他一手撑地,支起身来,走到床前,抱着黎永济整个上半身,微微靠起来一点,用极低的气音问,“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没有回答,但身上有些发热,是潮湿的。

姚江又等了片刻,折身去卫生间拧了毛巾来,慢慢解开病号服的上衣扣子,一点点擦拭衣料下面枯瘦孱弱的躯体。从脖颈到胸腹、腋下,再一只手臂托住肩,一手绕到背后。擦完了,再系上扣子,抱老人靠好,到卫生间洗干净毛巾挂上。

折回床前,站在黎永济身旁。

老人还是无话,只移了移手指,点点他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