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1 / 1)

地中行 历中行中行 2617 字 7个月前

论坛的考察活动分别以故宫、国博、国家考古博物馆作为三条线路的收尾,之后回到会场举行闭幕式。天南海北各自扎根田莽的老中青三代考古人,或是多年老友、同门之谊,或是神交已久,好不容易齐聚一堂,有些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了散场的时候,四处可见依依惜别。

相同专业方向的聚集在同一片区,大家缓缓往外撤,几步一握手,还能不时看到豪放的拥抱。历中行半途碰上洛安遗址的潘队长,跟他挥挥手,对方神色一喜,拉着他聊了半天发掘进度和近来一些的疑问,两人便落到人群后面。

和潘队长告别后,历中行看见章呈之放慢脚步,从前面的人流中退出来,等他走到并排的位置。

“师兄。”历中行冲他轻点一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章呈之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还肯这样叫。

他们其实不是同门。郭恕的老师,是活跃在建国前后的国学全才,当代中国考古的奠基人之一,金石、文字、训诂无所不通,又学发掘仰韶村的安特生亲自下田野,因而桃李无数。章呈之的老板跟随他学习时,郭恕已经自立门户,二人虽有师兄弟之名,而无师兄弟之实。当初为了追历中行,章呈之才拉了这一层关系。

“对不起,昨天……不该冲你发脾气。”他说。

“没关系。”历中行微微加快脚步,逐渐跟上前面出会场的人。

“中行。”章呈之却用挽留的语调,叫了他一声。

历中行觉得他似乎有话要说,只好停下来,看着他。日前那一面章呈之匆匆离开,场面又尴尬,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此时一打眼,发觉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还是颀长身形,白净的双颊,俊秀的眉眼弧度柔和,可以演仙侠片的那种缱绻神情。

“考古司接下来可能会组织对新梁遗址的联合发掘。”五年深耕,章呈之如今在京城的人脉比他更广,“你不改变口径主动寻找夏文化,会有态度更积极的人过去。到时候新梁也许无法让你一个人说了算了。”

历中行略感意外,但随即点点头:“我不反对。”

“领队是责任,不是权力。”他举重若轻地笑一下,反倒松了口气,“有人过来帮我分担责任,求之不得啊。”

即便不让他一个人说了算,却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说的不算。历中行有这个自信。

他要守的东西,他守得住。

章呈之又是一怔,目光有些热,拂在他的唇角。

历中行在他的视线里迅速收回笑容,抬腕看了眼表,“不早了,师兄,我要赶飞机,先走了。”

“中行!”章呈之疾步跟上,轻声问,“你还怪我吗?”

历中行这次没有停,从会场大门外拾级而下,望着前方摇头,“都过去了。”

“那么,如果展开联合发掘,我会申请去河梁。”

章呈之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可历中行头皮一紧,转头道,“你……”

“不早了,就这样吧。不见不散。”章呈之留给他一个漂亮的莞尔,和他在广场上分开。

112 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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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级讨论、征询历中行意见,申报流程走了一个多月,章呈之果然还是要来了。

得到通知的当晚,历中行坐在床头一边等姚江,一边校对上一个遗址的出土物图录。这个季节,房型自带的室内恒温系统派上用场,他上身只穿了件短袖的纯棉T恤,姚江洗漱完走进卧室,也穿着条五分裤,几绺黑发垂在额前,看起来只拿毛巾擦了个半干。

历中行阖上平板放到一边,“来,给你吹头发。然后说件事。”

“你说。”姚江拿了吹风机走过来,历中行往里挪了挪,让他在床沿坐下。

“章呈之要来新梁做联合发掘。我跟你说过他。”

“嗯。”他点头。

“但还没说过分手原因是吗?”

姚江神色淡然地听着,掌心向上填入他手掌下方的空当。手指微弯,嵌进五指的缝隙。

“当时我觉得,是因为他触犯了我的原则。我提出分手,对他没有任何亏欠。”历中行看着两人叠在一起的手,蜷起食指,自然而亲昵地在对方指缝间滑动,“可是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时候我真的不够爱他。我以为的全心全意,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是为了回报他的感情,又有多少是真的动心。原来,他的不安和咄咄逼人是有道理的。”

“苏格拉底讲‘认识你自己’,确实是一生的功课。我爱你一次才知道,还有这样的爱,那么……那么好。你让我看见了一个新的自己,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尽量用学术的腔调陈述这件事,镇定、平缓,只有耳朵不断地发热、发热,毫不留情地出卖他。

姚江扣住他的手指,偏头将唇凑到耳廓上贴了贴,“所以,现在对他有愧疚?”

那唇瓣也不知是凉是热,总之给了皮肤轻轻一击,历中行躲开来,又用嘴唇去迎。浅浅一碰,却悄悄探出舌尖,碾过姚江饱满的唇珠。

像偷到腥的猫,望住他的眼睛,惬意地笑起来:“姚总放心,我自觉约法三章:第一,和他说话只谈工作,第二,除了上班时间不和他见面,第三,避免跟他的任何肢体接触。还有,欢迎你随时来查岗,好不好?”

“只是我想,只有完全坦白了,才能让你真正地放心。所以,我得回答‘是的’,我现在,对他有点愧疚。”

“这三条……”姚江忽然抓住重点,笑了一下,“他对你是不是还有想法?”

历中行一愣,张了张嘴,“大概,可能,是吧。”

“嗯,那你自己处理。”他把吹风机按进历中行怀里,“我都同意。”

历中行松开手理了理他的头发,把吹风机的电源插好,拨开开关。姚江配合地低下脑袋。

热风冲出风筒,嗡嗡声大作。他一边变换方向,一边用手指梳理拨动,动作随意而温柔。被指腹擦过的头皮泛出酥酥痒痒的触感,姚江眯着眼打了个哈欠。

历中行探过身来看他正脸,姚江眼睫低垂,揽住他的肩吻下去。

干燥的风乱摆了一会儿。

头发吹好了,姚江起身收吹风机,历中行扯着他的裤腿笑一下,“这不我的吗?”

“你说呢?”姚江摸他的耳垂摸成了习惯,只要两人一站一坐,或者一坐一卧,有个高度差,手里又没什么事儿,就喜欢捏在指间轻抚把玩,“到处放,都混了。”

历中行从小跟着黎永济粗枝大叶惯了,爷俩一个扑在事业上一个扑在学习上,生活里都不是精细的人,吃穿用度很能凑合。姚江前几回去长青园,他还收拾收拾书本摞到地上的卧室,处的时间长了,眼看对方毫不嫌弃,渐渐放任自流,陈设又成了十分不羁的路数。

倒也给姚江腾出了一格专用的衣柜,可放他那儿的文件资料,要是多搁几天,也许就浑如泥牛入海,堆进书丛无踪影了。

“这也能拐着弯儿谴责我?自己的裤子还能不认识?你就是故意的。”历中行圈着他的腰抬头,“你找不到文件那两次,是不是心里偷偷骂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