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索性丢开不想,跑去开门。

门外是一对陌生男女,四十上下,男人一身西服,女人外面套了件羊绒大衣,穿着颇为隆重,神情亲切,他一愣,“您,您好?您是不是按错门了?”

陈敏红扯了一下紧张的丈夫,对曾青笑道:“不会错,你是曾青吧?我们就是来找你聊点事情。”

*

十几分钟后,餐桌上,曾青坐立难安,舔了舔唇,干巴巴道:“您是说,我同学把我的资料都给您了,您想要……”他顿了顿,“领养我?”

陈敏红在桌子底下踢了木讷的丈夫一脚,许俊峰忙点头,微红着脸说:“孩子,是这样,我们家的条件可能没你从前的父母好,有时还会忙一些顾不上你,但我们保证,我们绝对有那个能力和精力去养一个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曾青攥着水杯,下意识露出个轻松的笑,“我已经快十七岁了,大概不太适合。”

寻常家庭领养孩子都往小了选,觉得这样会更亲,说到底就是怕养不熟,哪有领养十几岁的?十几岁的孤儿,大多辍学打工,或者走了歪路,去偷去抢去混社会。

“年龄正好!十几岁正是需要父母的年纪,”陈敏红忙坐直道,“我们是去年有想要个孩子的想法,自己年龄不小了,一直想要个大一点的孩子,赶巧小钟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们,和他聊了两个月觉得你特别好,所以想来和你聊聊,看看你的想法。”

虽未明说,曾青也听得出来,在他们看来,十几岁的孤儿也有被收养的可能,他可以在父母的庇佑下不必为生计和学费发愁,不,更直接的原因他们是怕自己死后孩子还太小,会不舍,会难过……

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父母……他……

曾青不笑了,闷声道:“我不知道……”

……

“应该的应该的,孩子,你慢慢想,后天……哦要不……明天吧,明天我们去外面吃个饭,我们再多了解了解,成吗?”夫妻二人笑意连连,看曾青的眼神都散发着慈爱的光辉,俨然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来看。

“……好。”

许俊峰夫妇离开后,曾青坐回到餐桌旁,目光凝在对面两杯白开水上。

他静坐半响,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四处找手机,手机在沙发上放着,他一把抓起,毫不犹豫地给钟既白打电话。

电话通了,两边却都没人说话,时间像是被人为拨停静止,只能听见对方或轻或重的呼吸声,隆冬季节,面前绕着冷气,仿佛接吻似的暧昧缠绵。

到底是钟既白先开了口,问:“青青,你喜欢他们吗?”

那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也如从前一样平静稳重,全然没有邀功的意思,曾青紧抿着唇,没有搭话。

钟既白开始轻声慢语解释,“是路鸣珂找的,他不擅长跟长辈聊天,我就替他去聊,其实没做什么,嗯……关于你的事情他们知道很多……”

他说除了收养曾青的是钟家被含糊过去以外,无论是福利院的经历,还是初高中受到的冷遇,亦或者前段时间被养父母抛弃,他都没有隐瞒,他说江老师也同那对夫妻聊过他的一些小事,他还解释了很多,一桩桩一件件,条理分明。

他安抚道:“……他们是真心喜欢你,你不用担心。”不用担心这会是一个金钱堆砌出来的骗局。

墙上挂着个棕红色的钟,秒针滴溜溜转了近半圈,两人也隔着手机沉默了近半分钟,大约是从这沉默的半分钟里感受到些许怨怼和希望,钟既白重提旧事,轻声认罪:“青青,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事到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弥补你才好,但只要你说出来的事,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去找,比起看徐浩淼和路鸣珂来讨好你,我倒更想你把我当报复对象,你可以像以前我对你做的那样,把我当一个好使唤的佣人,为所欲为地差遣,多长时间都没问题,我求之不得,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是奢求你现在的原谅,这样短的时间本就不配谈悔改,我只是希望,怨我也好,恨我也罢,你别不要我不理我,不要推开我。”

他卑微至此,曾青听完后却依旧一言不发,他默然几秒,突兀地将电话掐断。

他丢开手机,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边缘,怔忪地抬头看那块圆形的钟。

圆形,很多镜子也是圆形的,很多碎裂的圆镜却再也拼不回去……破镜不重圆,断钗不重合,好马不吃回头草,老虎不吃回头食……

纵然极力劝自己不要去回忆,曾青仍不受控地回忆起钟既白与他的点点滴滴。

从刚被接进钟家,到他的死去,又到此时此刻。

八岁时被背下阁楼的那场捉迷藏,九岁时手把手教他的松土育花,十岁时强塞进他嘴里的一颗糖,十一二岁时还能收到的新年红包,十三岁时难以言喻的初次遗精……还有……十七岁的死亡,此时触手可及的幸福。

他的少爷,他的哥哥,他曾视若珍宝担忧被人抢走的人,以前对他很好,人生排第一的好,后来对他很不好,可是现在又变好了,那个人好像拿着一罐糖,哄他:“我会永远对你好,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不离开。

曾青喃喃道:“钟既白,如果你早一点,早一点……就好了……”

重生13 凭什么

【不都是他自己活该吗?】

曾青在新学期有了一个新的家。

得知曾青已经和新的爸爸妈妈住一起,又听说曾青见过钟既白几面,路鸣珂开始蠢蠢欲动。

想见他,很想……

他在一个天气极好的周六忐忑地按响门铃,然后老实巴交地不敢多按一下,乖乖等着。

门开了,他被告知曾青和同学出去玩了。

路鸣珂脑子有些懵,毕竟以前曾青总是一个人,从来没有除那两个以外的其他人跟他抢曾青。连着三回周末都扑了个空后,路鸣珂脑中警铃大作,干脆旷了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蹲守在曾青家小区门口。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天空雾蒙蒙,正在下小雨,雨淅淅沥沥把地面打湿,排水系统“咕噜噜”吸收由高向低流来的小水流。

路鸣珂靠着楼底的石柱,一边看着雨水流进方形井盖,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电话那头说:“嗯对,不想出国读书,留在国内……你继续留在那边吧,我一个人也挺好……”

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正说着,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走来,撑着深蓝色的伞,挡住上半张脸,那人边走边把伞抬高了些,一点一点……

他下意识站直身体挂断电话,屏住呼吸,在那人看到他的同时,举起手傻乎乎地挥了挥,说:“嗨,好巧……”

曾青一愣,而后笑:“好久不见。”

如果不算上路鸣珂常常去曾青学校偷窥的话,确实很久没见了。

*

曾青在他旁边收伞,路鸣珂紧张得舔唇,手攥了又攥,少顷,憋出个要求:“让我去你家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