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了一个多小时,等到太阳完完全全升起,他就趴在一块干燥的水泥地面上,用一块小石片刻字。

他边写边念,“路鸣珂,我想给你打电话……”

“徐浩淼,我特别讨厌你……”

“钟既……”他顿了顿,划掉第二个字,继续写,“钟少爷,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他还写了很多话,有对养父母的,有对同学老师的,有对童年旧友的,字小而密,他拿着小石片慢慢“刻”,也慢慢念,右手挨着水泥地摩擦出更多血痕,使劲刻字也让手上刚刚结痂的伤口崩开,他却似无所察觉,写了一个多小时才写到想对自己说的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我想吃螺蛳粉,红油面皮,还有麻辣烫,不想吃甜的东西。”

他低头重新念了一遍,那张少年娃娃脸笑了起来,露出颊边一对可爱的小酒窝,然后他爬起身,把手上沾血的小石片随便往旁边一丢,绕着走到有护栏的高楼边缘,眯眼看天。

48

【I was much too far out all my life. And not waving but drowning.Stevie Smith

我这一生离岸太远,以至于求救时,都像是在挥手告别。】

49

天空碧蓝如洗。

十点了,白云后的太阳露出来,阳光偏刺目,曾青却固执地看了很久,累了就看看楼下忙碌的车水马龙。

某一瞬间,曾青开始发呆。

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其实未必很久,不过五年罢了,但他觉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时阳光同今天一样好,天空也同今天一样蓝,他被钟既白带着回钟家郊外的别墅避暑,不认识的花匠叔叔爬上高高的梯子,用一把很大的银剪子将别墅主楼半墙的爬藤月季剪了个干净。

“为什么要剪掉它?”他看着地上被踩过的月季如是问。

花匠匆匆答:“因为主人不喜欢了。”

不被喜欢的东西,其实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满地开得正艳的粉色花苞仿佛掉在曾青十七岁的此时此刻,笑话一般散了满天,空气中恍若浮动着五年前的月季花香,丝丝缕缕侵心入肺。

钟既白。路鸣珂。徐浩淼。

曾青在心里轮流念着这三个名字,突然咂摸出几分怨恨来,可他只是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嘻嘻笑了一会,继而目光延长,放在一朵很高很远又很洁白的云朵上。

他站得很高,看得很远,目光将那朵云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

风先轻,后重,越来越急……

他对钟既白喜欢的变质,源自十三岁,自然过渡,又自然消散,他对路鸣珂和徐浩淼的依赖,始于十七岁,宛如刹那芳华,亦或是昙花一现,盛放过后极速枯萎。

50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听说准备跳楼自杀的人会仅仅因为留恋世间一个很小很小的美好而选择留下,一阵风,一朵花,一片云……

比如新闻里曾有个原本要跳楼的女孩子,后来她哭着爬下高楼,哽咽着说:“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我有点……舍不得。”

然而恰恰相反,曾青死的那天是个顶好的好天气,天很高很蓝,云也白得刺眼,如果不是风吹过,他会觉得天空虚假得像随时可以撕裂。

然后他像蓝天下一只中了枪的灰雀,坠下高楼……

结束了自己短暂而无用的一生。

51

曾青大概是个缺爱的孩子,踽踽独行十几年,想要一段毫无理由的偏爱,奈何,至死未得。

在他看来是这样的。

穷途末路。

◎作者有话说:

注:曾青是因为家庭、爱情、抑郁症、所得非所愿等多种因素而轻生,小说可以安排死而复生,现实不能,生命可贵,再万不得已也不能选择如此,世间美好之物如此浩繁,哪怕到了最后一步,还可以选择自救,谨记啊谨记?

14 想见谁

【我想见曾青……】

52

第一个知道曾青死讯的不是他的哥哥钟既白,而是徐浩淼。

集训回家的第二天,由于上午要上高尔夫球课程,他暂时没空联系“还在生气”的曾青,只能像往常一样出门前从略厚的棕红色相册里随意抽一张照片。

4寸的照片不大,约莫身份证大小,主角是被偷拍的曾青,少年低头写题,脸上神情很认真,阳光从一侧照来,吻在姣好的面庞和发亮的发丝上,光影交错间,像渡了一层圣光。

他只低头看了一会,就将它放进了胸口前的小兜里。

出门后的30秒内,有同班玩得不错的同学给他打电话,开头语气就极激动震惊。

“卧槽!卧槽!徐少你看新闻了没?”

徐浩淼温和地笑,“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么激动?”

新闻能有什么大事?都是些跟他无关的陌生人。他边走边不以为然地想。

前面是打开小轿车车门等着他的私人司机陈涛,看到他后微微弯腰,“少爷早上好。”

与此同时,电话另一头的少年的声音在徐浩淼耳边炸起,“曾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