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蓝羿忐忑不安地看着夏闻书默不作声地想了半天，脸色时阴时晴，一颗心也跟着忽上忽下，直到见这人唇角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这才偷偷呼出一口气，态度极好地主动认错道，“以前的事是我做错了，闻书莫气。如今那西蜀王后恐怕还不知我与厉元毅已经决裂，更不知你我从前的关系，或许我可以去一趟西蜀皇宫，试试能不能把药骗到手？”
“你能骗得了贤妃？”不是夏闻书小瞧蓝羿，但这两人当真不是一个等级的，撇了撇嘴道，“算了吧，免得到时候还得救你……”
而且厉元毅十有八九早就跟西蜀王有联系，不仅这事瞒不了，他中毒的事也瞒不了。贤妃绝对会把紫心花叶这样的解毒灵药看得严严实实的，就算毁了也不会给自己。
还是得想个好办法才行。
想到这里，夏闻书突然转头看了眼蓝羿，问道，“说起来，我还一直不太清楚，你与那苗疆圣女关系如何？我看他们的行事，与你可大不一样。”
所以由始至终，他还真没想到当年救下的蓝羿竟然会跟那个阴冷诡异的蓝先生同属一脉。
“关系并不好。”蓝羿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话道，“我们虽然同属赤灵大巫一脉，但我所在的格兰信奉医蛊，他们所在的黄崖信奉毒蛊。我长大后看不惯他们的行事手段，便很少来往，大巫死后我便到此地居住，与他们再没见过面。”
说着，蓝羿眼底闪过一抹怒意，低声道，“没想到他们如今越发任性妄为，你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怨，却随手种下致死之蛊，如此轻贱人命，早已违了大巫的教导！”
“这么说，你们非敌非友。”夏闻书盯着蓝羿，试探着问道，“若我以后要杀了他们，你可会阻止？”
“他们下蛊害你在先。”蓝羿直言道，“在我们苗疆这便是生死大仇，苦主报仇天经地义，无人会觉得不妥。”
那便好，夏闻书放下心来。
毕竟那黄崖土司他可是要杀的，更不可能放过给自己下毒的圣女和蓝先生。
当夜，身子刚受了补、还被蓝羿仔细调理过的夏闻书原本以为自己会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没想到半夜居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骤然惊醒。
然而醒来之后，夏闻书仔细回想了许久，竟完全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一场梦，还是一段真实的记忆。
因为细节实在是太过清晰。
梦中正是本该在两年后发生的那场陌河洪灾。
梦境初始便是黑土县近八里长的陌河堤坝突然崩塌，大水倾泻而下，不到一日就吞没了下游上千里的大片土地。一百多个村寨和八个市镇被淹，死伤者不计其数，灾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由于天气炎热更是爆发了大规模的疫病，无数失去了土地和粮食的灾民被迫远离故土，最终在郑阳的蛊惑下酿成了一场大乱，导致上京失陷，彻底毁了大渊的根基。
梦中所有的一切全都丝丝分明。夏闻书仿佛看到自己是如何心急如焚地翻阅那些奏报，如何日夜不休地安排各种安民救灾的举措，如何眼睁睁地看着民不聊生满地孤儿，如何硬逼着景川离开上京避难……
而最让夏闻书心惊的是，他无比清晰地记得，那段时间整个大渊风调雨顺，陌河上游并无大雨！！
书中只提了这场大灾，却并没有详细描述当时的天气、水文等各种状况。而此刻夏闻书才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些记忆是真的，那么这场生灵涂炭的大灾，很可能是人为的！
黑土县的堤坝他之前派人查看过，修得还算坚固，并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工程。若陌河并无洪峰过境，又怎会突然垮塌了近八里长。
谁会干这样的事！？
无非就是最终这些得利者。
郑阳成功发起了民乱，上京失陷，厉元毅成功起兵，并最终登基为帝！！
想到这里，夏闻书骤然暴怒，猛地拿起身下的枕头狠狠砸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咬牙怒吼了一声，“厉元毅！不把你碎尸万段，本千岁誓不为人！”
身旁刚惊醒的蓝羿吓了一大跳，忙将人一把抱入怀中，哄道，“好好好，杀就杀了，闻书不气……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了”
“那个混蛋王八羔子！”夏闻书气得要死，努力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重新躺到了蓝羿怀中，回想了一下，发现这一段记忆完全可以接上之前青龙盘时的那一段。
那时是因为他捅了厉元毅一刀，今晚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蓝羿跟他决裂导致那家伙气运大减？
如果让那家伙重伤或者削减气运就能得到一段记忆，夏闻书觉得真的可以多试几次。
但一想到厉元毅未来会做的那些事，夏闻书又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
不过当前最重要还是陌河水灾，如果真是人为，他必须早做预防才好。
毕竟这些人能炸第一次，就能炸第二次……
××
夏闻书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距离此地一百多里的西蜀鼎屏城中，躺在床上养伤的厉元毅脑中正想着黑土县的陌河堤坝。
那是他还是太子时，博学多才的太子太傅给他讲的。
先生当时说起黑土县位置的重要，尤其是这段堤坝，更是关系着下游的千里良田和数百万民众，决不能有失，因此朝中每年都会拨出数千两的白银来加固堤坝疏通河道。可惜父皇要修经台神殿，朝中缺钱，那几年便耽误了，还说若是改日他继位，莫要忘了重修堤坝。
那时他身处东宫，自然怜悯自己的子民，一口答应了先生。
但此刻想来，那些所谓子民如今早已顺服了大渊，又如何值得他去庇护。
自从夏闻书背叛，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原本走得顺畅的复国之路突然就连连受挫，实在是让他心焦。
他不能让大渊继续这般平稳地发展下去，必须要有一场大灾。好让所有人知道，新朝尊卑混乱伦常失序，太监当政必遭天谴！
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复国，才能让夏闻书成为众矢之的，不杀不足以告慰万民！
厉元毅心中忍不住有些激动，干脆也不睡了，把值夜的莫风叫了进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他手中自然还有一些人的，此时陌河已渐渐到了夏季水旺之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
第二日清晨，九千岁下山时，大大方方地带走了在此地隐居了快五年的神医，不但特意在树林前立了块碑写明一切，甚至还派亲卫队到附近的村落中转了转，将厉元毅欺骗神医的故事给传了出去。
这般打击历营士气之事，想来那厉元毅就算按照蓝羿的吩咐做了，也定是遮遮掩掩含糊不清，还是自己来做更放心些。
之后一行人再未耽搁，一路疾行，当天下午就到了西蜀与大渊交界的第一座大城，鼎屏城。
两国如今还未开战，上朝的九千岁亲自前来乃是大事，国书自然早就送过来了。
守备辛轩亲自等在城外，礼数周全地将九千岁一行人全都迎入城中，一路送到了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