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篇日记曾经浸泡在浓稠的鲜血里,哪怕时隔多年,血迹早已干涸,那腥臭的、残忍的、绝望的味道依然还附着在纸页上,永远无法消除。记录者用利刃一般的笔触如是写道:【很抱歉,这一次我想拒绝,拒绝这个有你的世界。再见叶子,再见哥哥,我爱你们!】
看到这里,廖芳终于泪崩了,捂着嘴哽咽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到死的时候她还要对阮叶说爱?”
技术员沉默了很久才叹息道:“你不懂,只有想着阮叶的好,她才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一点希望和美好都不存。”
“不,不是的,她自己就是希望和美好。她太可惜了……”廖芳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为防眼泪掉在日记本上,污染了重要证据,她连忙站起来,高高仰起头,强忍着哭泣的冲动。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存在主义哲学家让?保罗?萨特说过的一句话――他人即地狱。想要知道地狱是何等景象,不往黄泉,不去冥界,钻进人心里看一看就能彻底了解。
廖芳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地抽痛着。让她难过的不是记录者的遭遇,而是对方临死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恨。肖蕊已经完全被阮叶掌控、洗脑并驯化了,唯有死亡才能让她获得解脱。然而讽刺的是,这场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她有无数机会可以摆脱阮叶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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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修音师也停止了痛哭,无比自责地说道:“我原本可以救她,我有无数机会可以帮助她逃离那个地狱,但我却对她的痛苦和绝望视而不见。”
庄?G和宋睿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因为他们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修音师自然会畅所欲言。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
“能给我一根烟吗?”修音师抹了一把脸,勉强打起精神。
庄?G递给他一根香烟,又给他点燃。
修音师缓缓吸了两口,继续道:“高中三年,妹妹跟我要的生活费越来越多,从最初的四百、五百,到六百、八百。我能满足的都满足了,不能满足的就狠狠骂她一顿。我以为她爱慕虚荣,跟别人学坏了,一度对她非常失望。高中毕业那年,我从广省赶回来给她填报志愿,这才发现她竟然只考了三百多分,连专科都上不了。我当时气坏了,又听班上的同学说她在外面交了很多男朋友,私生活很不检点,还从来不学习,只知道玩。我信了他们的话,狠狠扇了妹妹几巴掌,当着所有人的面骂她没有心,对不起我的付出。我哪里会知道,我妹妹高中三年没能得到我寄过去的一分钱,她的生活费全都被阮叶他们搜刮走了。他们一边心安理得地凌虐她,一边在外面撒播她的谣言,说她是一个坏女孩。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考三百多分算差吗?我怎么能骂她打她?”
说到这里,修音师忽然沉默下来,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才继续道:“填报志愿那天我很生气,下手有些不知轻重,是阮叶拽住我的胳膊,阻止我再打骂蕊蕊,还帮蕊蕊说了很多好话。我记得我把蕊蕊带走的时候真心实意地对阮叶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这三年以来她对我妹妹的照顾。”
修音师嗓音低哑地笑了,表情却十分惨烈:“你们说讽刺不讽刺?我他妈竟然对害死了我妹妹的畜生说谢谢!我把我妹妹的尊严乃至于生命放在脚底下踩。我踩灭了她最后一丝求救的希冀,也踩灭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谁没有心?我他妈才没有心!谁该死?阮叶吗?不,我他妈才是最该死的人!”
他狠狠抽吸香烟,然后用指尖把滚烫的烟蒂掐灭,一双赤红的眼布满深沉的恨意。
皮肉被炙烤的焦糊味充斥着逼仄的空间,令庄?G深感不适。宋睿也挪了挪位置,像是有些坐立难安。但他们并未打断修音师,因为对方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清楚。
修音师抱着一了百了的心情继续说道:“杀王伟的时候我问他――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妹妹?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庄?G嗓音沙哑地问:“他怎么说?”
修音师咬着牙惨笑:“他说――哥,我错了,我真不知道她会自杀。我们当时太无聊了,只是想找个人玩玩儿。”
修音师直勾勾地盯着庄?G,逼问道:“玩玩儿?他竟然说只是无聊了想找个人玩玩儿!他们当我妹妹是什么?她是人啊!不是他们的玩具!他们想玩怎么不回去找他们妈玩?畜生还用讲人伦吗?啊?!”
金属桌面被修音师捶得凹陷了下去,砰砰砰的巨响不仅回荡在审讯室,也回荡在众人的心间。那样一番对话是何等的荒诞,又是何等的残忍。
修音师平静下来,冷笑道:“所以我切了他两根手指,我也无聊了,想找个人玩玩儿。那四个人都是我杀的。”
庄?G瞥了笔录员一眼,红着眼眶的笔录员连忙唰唰写了几行字,内心却还是无法平静。
修音师开始坦白案情:“我原本不想杀高飞,只想录一段视频,逼他承认当年的事。你们也知道,单凭一本日记是不能给那几个畜生定罪的。我妹妹死的时候我就报案了,但是警察跑到阮叶家了解情况,也不知阮叶的父母怎么跟他们说的,回来之后他们就拒绝受理这桩案子,还告诉我这本日记不能算是证据,根本没有法律效力。后来我问了很多律师,得到的答复也一样。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哪里有能力替我妹妹伸冤?”
“后来我在电视上看见了高飞,就是那个高一泽。他竟然红了,名声还特别好听,说是什么优质偶像,你们说讽刺不讽刺?”
修音师又是一阵冷笑,然后才咬着牙根说道:“高一泽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如果拿到他承认罪行的视频,你们警察总该重视吧?总该给我妹妹一个说法吧?我原本只想绑走他,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审一审,再把他放了。我做好了相应的准备,然后就跟着他上了天台。”
修音师眼珠更红了几分,语气满带仇恨:“我原本没想杀他,但是在对质的时候,他很不以为然地跟我说,就算我把当年的事公布出去,对他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可以买通记者和水军,把我妹妹的名声搞臭,发布她的照片和视频,把她塑造成一个见钱眼开的烂女。反正以前的很多同学都知道我妹妹的私生活不检点,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们有大把的黑料可以放。没有人会相信我,他们只会说那本日记本是我伪造的,目的是为了敲诈勒索,我妹妹的死是她活该,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高飞是明星,他就有这样的影响力,网上总有一些傻子会相信他的话,相信那些捏造的所谓‘事实真相’。他们只知道跟风,对我妹妹的死毫不关心。”
修音师又向庄?G索要了一根香烟,一边猛吸一边冷笑:“我也算是半个圈里人,当然知道高飞说的是对的,一旦舆论节奏被带起来,我妹妹即便死了也会被那些人挖出来鞭尸。所以当时我气急了,浑身都开始发抖,脑子也不能想了。当我回过神的时候,高飞已经被我推下去了。”
听到这段话,坐在监听室内的小李急了,对着蓝牙耳机说道:“队长,你问问他是怎么上的天台,为什么监控没拍到。我检查了很多遍,可以百分百确定监控视频没有人为剪辑的痕迹。”
庄?G便插嘴问了一句。
修音师摇头道:“复仇的事,我整整计划了三年,自然早有准备。上天台的时候我穿着胶鞋、戴着手套和发套,所以现场不会有我留下的痕迹。我工作能力突出,又兼任这栋楼的检修师,楼里的监控设备都是我买的,软件是我装的,代码是我写的,信号也是我连接的,所有的监控都是我的眼睛,完全在我的控制之下。我事先录好了高飞坐电梯前往顶楼的很多视频,发现那天他穿了一套旧衣服,与我录制的其中一个视频的穿搭一模一样,连袜子和皮鞋都没换,我就觉得机会来了。我跟他一起上去,杀了他,坐电梯下来的途中便拿出手机,把之前录好的视频覆盖了当天的视频,于是你们只看见他一个人上了顶楼,没有拍到别人。我用的是高端遥感影像替换技术,而且全网络分时段覆盖,当然不会有剪辑的痕迹。就算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来了都找不出破绽,更何况我本来就是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之一。我只有高中文凭,黑客技术是自学的,所以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你们自然怀疑不到我身上。”
说到这里,修音师的情绪已经变得很平和,甚至还轻松地笑了笑:“覆盖了监控信号,我又装作焦急的样子冲进电梯,上了顶楼,帮曹晓辉一起寻找高飞。之后的监控视频都是正常录制的,于是就成了我的不在场证明,帮我躲过了你们的盘查。我心想,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三个、四个也是杀,无所谓了,警察不能给我正义,那我就自己动手。”
修音师的语气越发平和,简洁却又详实地叙述了另外三桩谋杀案。由此,很多谜团都解开了。这人拥有顶尖的黑客技术,又研习了反侦查手段,还通过网络把复仇对象调查得一清二楚,找准了他们的弱点,要想得手简直不要太容易。
把四桩案件交代清楚,修音师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做好了全部计划,但唯一没料到的却是那个梵伽罗,他差点让我功亏一篑!”
庄?G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锐利,追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他有没有参与你的计划?”
始终垂着头捏着眉心的宋睿瞬间变得精神奕奕,抬起头逼视修音师,期待着他的解答。如果说这桩案子还有什么疑团是他看不透摸不清的,那便是梵伽罗的出现。
第32章
提起梵伽罗, 修音师不免摇头苦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却又令人很难信服的答案。庄?G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沉声问道:“那他怎么会知道你的犯罪计划?”
修音师用力吸了一口烟, 嘲讽道:“我之前看了新闻,你们好像提审过他两次,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应该你们来告诉我吗?我和他从未接触过,如果他侵入了我的电脑,窥探了我的隐私,我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连你们警察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庄?G瞥了宋睿一眼, 宋睿点点头,表示修音师说的是真话。
庄?G这下也有些头疼了, 真想学学宋睿, 好好揉捏一下自己的眉心。不过他不会轻易相信修音师的话,对宋睿的判断也抱有几分怀疑,梵伽罗和修音师在生活中到底有没有接触,这个得等专案组调查过后才能确定。
修音师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不用两人询问就继续往下说:“知道吗,看见他发布的死亡预警,我当时的确是方寸大乱。我想着,这个人既然知道了我的秘密, 为了下面的计划更顺利,干脆把他也杀了吧。但是我捧着蕊蕊的日记本枯坐了一夜, 到底还是没下手。蕊蕊那么纯真善良,即便是推她下地狱的魔鬼,也依然无法染黑她的心。她临死还对这个世界保留着一分爱,我又怎么能让她失望。杀了那几个畜生也就得了,无辜的人我不会去碰。”
修音师吐出一口烟雾,忽然又转了话锋,“也是他运气好,没有把我的全盘计划发布到网上,不然我就算不杀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庄?G眉头紧拧,心绪起伏。
站在透视镜对面的小李低呼道:“副队,还真让梵伽罗料中了,他含含糊糊的那些话真的让他逃过一劫。”
刘韬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思绪又回到了被梵伽罗的神念完全掌控并摄取的那一天。那个人是真的能通灵吧,所以他知道该如何规避危险,也知道隐藏在这些案件背后的真相,更知道怎样踩着凶手的底线来处理这件事。他没有报警,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宋睿不停按揉眉心,只觉得心中的谜团非但没被修音师解开,反而更大了。